我哥
(新疆画家文发科作品)
我哥大我三岁。他属猴,我属猪。
我记事早,我哥的“英雄事迹”我至今记得。
那年我哥五岁,是个冬天。娘和奶奶在炕上做棉袄。我哥躺在摊开的棉袄上捣乱。我娘说他不听,想来那时我娘二十几岁,脾气也大。最后说了句:你不听话就给我滚出去!
我哥起身就要走。我娘又说:怎么来的怎么走!
我哥问:怎么来的?
我娘说:光着腚来的!
那天下雪,院子里厚厚一片。我哥脱光了出去,站在门口一边。我哥皮肤白,屋顶白,门口一边的咸菜缸用一口旧锅盖着,锅底被雪覆盖,像一个又圆又大的白色蘑菇。
我跟在我哥后面,看他直挺挺站在雪地里。我穿着棉袄,吸溜着鼻涕。听见娘和奶奶低声说:一会就冻熊了,自己就跑进来了。
我哥的皮肤由白转红,由红转紫。他脚下的雪化出一对小脚印。
奶奶沉不住气了,催促娘赶快抱哥哥进来。娘说没事,不信他冻草鸡了不进来。娘说男孩子得治治他的犟脾气,不能由着他的脾气来。
起风了。风吹动屋顶上的积雪。院子里飘起雪花,看不清是不是又下起了雪。雪花落到哥哥背上,头发上。他的脚下雪化了又冻起。屋子里两个女人沉不住气了,犹豫着是否抱哥哥进屋。
“你们这是干什么?!这是要给我冻坏了孩子!”
爷爷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爷爷在生产队做保管,中午回来吃饭。他几步走到哥哥身边,脱下身上的羊皮大袄,裹在哥哥身上。抱起哥哥放在炕头上。爷爷的大袄正好到哥哥脚踝。谁也不知道一个五岁的孩子,哪来的倔强?在风雪里站了那么久!
事后哥哥有没有感冒我不记得了。只知道抱在炕头上哥哥半天说不出话。手握着拳头,半天伸不开。
这件事过去两年以后,哥哥七岁那年夏天,发生了一件比雪地裸站更悲壮的事。
我家有个南邻,按辈分叫他小爷爷。他比我哥大几岁,每天带着我哥一起玩。
上世纪七十年代,买菜按分算,猪肉应该是几毛钱一斤,收入都靠微薄工分。我家有我爸当工人,每月有工资,娘和爷爷挣公分,家里略有结余。爷爷把家里存款放在窗台顶上,那是用木板订上去的一个隔板。无意中发现家里“金库”的我哥,简直欢呼雀跃。他是在月黑风高之夜动的手,还是风和日丽的白天动的手,无从考证。只是,他得手了,偷了爷爷五十块钱。
我哥怀揣五十元巨款,叫上邻居那个小爷爷。二人冒雨徒步三四公里,来到我们的大丈岭公社所在地。他们逛了书店,买了所有喜欢的小人书。他们买了甜瓜,买了水枪、买了手枪。还买了什么估计他自己也不知道,剩下的钱谁拿着也不知道。只是回来时,他们不走铁路桥,专门走桥下那条河。暴雨后河水暴涨,水深处淹没我哥脖子。他在喝了几口河水后大喊比他高的小爷爷:救救老子!小爷爷懵懵地看他在水里忽隐忽现,看看河水只不过没到自己胸膛。他生生忘记我哥矮他半头,他的胸膛就是我哥的嘴巴鼻子。
日上三竿,家里不见我哥影子。娘和奶奶满大街呼喊他的名字。那些年,每年伏天都有孩子溺水身亡,找不到我哥一家人吓得六神无主。村里人也自发出动帮忙找孩子,村里村外乱作一团。正在大家一筹莫展时,我哥戴着手编草帽,腰里别着手枪,手里拿着水枪,怀里抱着一摞子湿哒哒流着水的小人书威风凛凛地出现了。
我娘看到孩子回来,怒火中烧,拖起我哥进了院子。先是审问去哪里了?接着问钱从哪里来?都买了什么?
我哥一一招来,剩余的钱到底没拿出来。翻遍全身也没见分文。我哥衣服湿透粘在身上,头发上滴答流水。他抹了一把脸,面不改色直视我娘。我娘问以后还敢偷拿大人钱出去乱花不?
我哥沉默了。不过还是直视我娘,就是不说以后不敢了。
我娘在他的目光直视下火大了,拿起井绳对准我哥屁股猛打。那时院子里有井,井水清澈,深不见底。井绳在我哥屁股飞舞,我哥一声不吭,怒视我娘。
东面邻居跟我娘同龄,三个孩子也跟我们兄妹同岁。他家都是女儿,相对乖巧听话。大概是他听见我哥死不认错,隔墙扔过来一句:使劲打!井绳蘸水打!
我娘闻听如火上浇油。把井绳缠在我哥颈部,大声问:以后还敢偷钱乱跑不?我哥怒视我娘,一句话不说。
我娘气得抱起我哥,做头朝下扔井里的样子。
我哥瞪大眼镜,说了句至今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的话:宁死不屈!
我娘打累了,我娘彻底败给我哥了。尽管事后我哥屁股肿得坐不了板凳,走路都小心翼翼,不能跑,不能跳,不能大声喊叫。这一次“宁死不屈”,牢牢奠定了我哥在我家的地位。那以后的漫长岁月,我哥在我家,黄狗见了都吓得贴着墙根慢慢走。
(未完待续)😀😀😀
(新疆画家文发科作品)
后记:这些年,我哥的这些故事一直放在我心里,写下来送给我哥和过往岁月。当然,还有读到这段文字的你。
那个年代家里姊妹兄弟多,每家都有自己的故事。欢迎留言写下你们的故事,或者私信告诉我你们的故事。你讲,我来写。
愿我们的亲人都平安健康!
感谢你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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