琐事使人卑微

人类社会从部落到城邦,再到国家,演进的过程跟生产力的发展正相关。

采集狩猎,黄河流域农耕,然后是铁器的大面积普及,水利灌溉技术成熟,长江中下流开始沃野千里,天下税赋出江南。

在工业革命之前,马尔萨斯陷阱是悬在历代王朝头顶之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几十年的盛世,人口几何式增长,N的平方、平方再平方,而粮食等生存资料最多是2N的发展速度。

当二条曲线的剪刀差撕裂到一定程度时,战乱、瘟疫等人祸天灾会消灭掉多余的人口。

从盛唐天宝年间的5000万人口,锐减到肃宗乾元三年的1700万人,不到十年的时间,三分之二的人口消亡。

然后是和平时期,休养生息,人口增长,经济发展。维系二三百年后,又是战乱,直到下一个周期轮回。

一直到1492年,哥伦布发现了美洲大陆,玉米、番薯、马铃薯等耐旱农作物纷纷传到了旧大陆。

口粮有了保障,清王朝由是成为极大的受益者,迎了一波人口大爆炸。

道光十四年,达到四个亿,四万万百姓。

原始社会里,所有人群都得出去干活,勉强维持生计,几乎没有盈余。

到了青铜时代,铁器时代,部落开始有了一点点余力,有能力去养一些“闲人”。

这些不需要投身生产的闲人,会将心思放置在果腹之外的其他事物上,去思考人性,揣度事理,仰望星空。

几百万年的时间里,剩余的生产资料一点点增加,于是陆续有了占卜师、工匠、艺人、哲学家、贵族,以及军人。

中国几千年的封建社会里,并不存在大规模完全脱产的职业军人。

汉代的兵种分为三类,卫、戍、役,到中央服役称为卫,到边郡为戍,在原地方做民兵为役。

只有少数的中央卫兵待遇丰厚,由国家供养,其他二类都得自己种地干活。

唐代称为府兵,自己种地养活自己,不用国家提供口粮,更是全兵皆农。

军人就是农民,有事打仗,没事种田。

明代军事为卫所制度,五千六百人为一卫,一千二百人为一所,卫所军队自种田地,自给自足。

除了少量的皇帝近卫,仪仗部队,纯粹的职业军人很少。

原因很简单,社会生产力不发达。

一个本应从事劳作的青壮年脱产为军人,不仅不产出,反而成为极大的消耗,数量一旦多起来,社会便完全无法承受。

就连每次打仗,也要精打细算,找着农闲的时机,不要耽误了春种秋收。

这种屯兵模式的最大弊端便是,很伤士气。

士兵们的身份非常错乱,说是来打仗的,却每天光着胳膊,卷着裤脚,挑水施肥种麦,拔草抓虫驱鸟。

无数的庸俗琐事让人烦躁郁闷,久而久之,疏于操练,战斗力殆尽。

本指望着马革裹尸封狼居胥,不教胡马度阴山,谁知却是日复一日的低水平重复劳作,最终凉透了一腔热血。

结果便是,整体素质极差,崩溃率很低,风声鹤唳里一触即溃。

类比到个体,日常沉没于琐事,也会变得极其卑微。

心智被各种短期权衡占得满满当当,看起来都是小事儿,但若是不即时处理,便会成为今日决计过不去的坎儿。

焦头烂额,忙忙碌碌一整天,回家复盘,却发现并未达成一件稍有建设性的事情,毫无成就感。

琐事俘获了我们的注意力,能力范围内疲于应付,思维和决策的圆圈越来越小,最后变得不自信,不快乐。

一个社会总会想方设法去养一些闲人,去规划一些更长远的事情。

短期内的确会给社会带来不适,经济上的巨大压力,长远来讲却是大有裨益。

从牙缝里挤出一支职业军队,迎战对面的农民军队,蒸汽机替代马车,代际上的巨大优势。

对于个体的启发则是,不论时间如何紧张,一定要留出一定的空闲时间,做一些未来规划、未雨绸缪的事情。

哪怕暂时身在沟渠,也不要忘记了头顶那片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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