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剑”与“剑道”溯源 ――汉代剑术研究之开篇

在研究剑技时,龙哥感觉有两个跟剑有关的历史名词最令人扼腕:一是“击剑”,二是“剑道”。

提到“击剑”,人们就会想到欧洲的击剑运动。欧洲的击剑运动,英文称谓为Fencing,分为花剑、佩剑、重剑三种,比赛时运动员身穿特制服装,头戴安全面罩,用细长无刃的剑互相击刺,现在已是奥运会比赛项目之一,中国选手也偶有斩获。不知何时起,“击剑”这个名词已狭义地被应用于指代这个兴起于欧洲的体育运动。

击剑比赛

提到“剑道”,人们就会想到日本。日本的所谓剑道,其实是日本刀的对战技术,现在也已发展为一项体育运动。日本古代真刀格斗的技术称为剑术、剑法、击剑、兵法、小兵法等,直到明治维新以后始称剑道。剑道比赛时同样身穿防护服,头戴安全面罩,手持木“刀”或竹“刀”互相劈刺、击打,这种极为接近刀剑实际对抗的运动吸引了不少爱好者。

剑道比赛

实际上,“击剑”和“剑道”这两个名词本是出自中国典籍,只是分别被西洋和东洋的两种体育运动所借用了。

据龙哥所知,“击剑”一词最早出自《史记·刺客列传》:“荆卿好读书击剑,以术说卫元君,卫元君不用”以及《史记·司马相如列传》:“司马相如者,蜀郡成都人也,字长卿。少时好读书,学击剑”。其后如《汉书》《后汉书》《三国志》中又出现尹翁归“喜击剑,人莫能当”、东汉阳球“能击剑,习弓马”、汉末田畴“好读书,善击剑”、曹丕“善骑射,好击剑”等许多记载,文中所说的这些“击剑”指的就是以剑为武器的对抗技术。

在《史记·司马相如列传》中唐朝司马贞《索隐》引《吕氏春秋·剑伎》对“击剑”解释云:“持短入长,倏忽纵横之术也。”马明达教授在《说剑丛稿》卷一之《短剑与长剑》一文中认为“长”必不是指戈、戟之类长兵,而是长剑,“持短入长”是短剑对阵长剑,龙哥认为这个观点值得商榷。龙哥认为,这里所说的“持短入长”,乃是指用刀剑对战矛戟等长杆兵器。“短”即是指短柄的刀剑,“长”是指长杆的兵器。

反映汉代击剑场面的画像石现存不少,河南省唐河县出土了一批画像石,其中就有一幅经典的击剑图,二勇士各执长剑相击,旁有小孩惊吓奔走,其中一人以剑刺向另一人头部,另一人为侧首躲闪之状。剑作为短兵器与长杆兵器相比,在攻击距离上处于劣势,因此在对阵长兵器时,剑常常搭配盾或者钩镶,国家博物馆展有一块河南新野征集的车骑出行画像砖,在画面的右上角画有二人分持长短兵器演武,左侧一人呈左弓步,身体前倾,双手持长兵器突刺,右侧一人左手持盾,右手短兵器朝前,大跨步上前,兵刃相交。这应该是在主人面前表演武艺,画面非常写实、传神。

击剑图·河南唐河画像石

持短入长比武图·国博

“剑道”,最早出自《汉书·艺文志》的记载:“《剑道》三十八篇”,这应当是汉以前击剑理论及技术著作的集粹,三十八篇应当属于较大部头的书了,可见当时的击剑技术已经十分发达,甚至可能还形成了不同的流派。可惜这一部书至少隋唐以前就已经亡佚了,希望在将来考古时能够出土于地下。

龙哥认为,“击剑”是指以剑为格斗武器进行比武争胜,这是一项技能,是一种客观称呼。“剑道”则更进一步,是对击剑技术进行总结,是经验的积累和固化,形成有一定规律可循的剑技总和。

在尚武的社会里,剑是君子武备,既然佩了剑,那么为了防身自卫、比武争胜就需要学习击剑的技艺。汉人喜好佩剑,而且所佩之剑为可供实用的真剑,同时这些剑又普遍比东周长度增加,甚至翻倍,增加了有效进攻距离,东周以来的尚武精神、佩剑风气在两汉不但从未间断,甚至更为炽烈,正所谓“常用常新”“用进废退”,击剑技术在汉代臻于成熟。

那么汉代及先秦的剑法是什么样子的呢?

《吕氏春秋·仲秋纪·简选》云:“今有利剑于此,以刺则不中,以击则不及,与恶剑无择”,说如果使用利剑而刺不能中,击打不着,就与使用不好的剑没什么分别。《墨子·节用》云:“古者圣人为猛禽狡兽,暴人害民,于是教民以兵行,日带剑,为刺则入,击则断,旁击而不折,此剑之利也。”说明剑就要刺的时候能够刺进去,击的时候能够斩得断。可见,击和刺是剑技中常用的两个动作,因此史书及诗词中又常以“击刺”作为击剑技术的代称。所谓“击”,是指以手臂或手腕为轴挥剑,以剑刃劈击、挑击对方;所谓“刺”,是指通过手臂屈伸或身体的突进,以剑锋刺敌。

龙哥认为,汉代剑法,应当属于朴实无华,直截了当的风格,劈、斩、刺、撩等简单的动作中蕴含着高超的技术,这必然是立足于实践,来源于实践,并指导于实践。这就好比打拳常用动作就是直拳、钩拳、摆拳之类,谁都知道,也谁都会,但真要打的好却必须下大工夫。再如周星驰电影《食神》里,打败对手的并非各种调料和烹调工艺,而是原味的食材。汉代剑法其实蕴含着返璞归真、“以无法为有法”或者说极简主义的哲学。这些,只有对其时的军事、兵器的历史和汉剑的型制有着深刻的了解和认识才可能会体悟得到。

中国后世常以“剑术”来称呼击剑的技术,如陶渊明《咏荆轲》:“惜哉剑术疏,奇功遂不成”,李白《结客少年场行》:“少年学剑术,淩轹白猿公”,“剑术”这个称呼把击剑从以武入道的上乘层次拉低了到了纯技术的下乘层次。说来尴尬,中国几乎没有什么象样的对抗性剑法能够流传至今,这其中的原因颇为复杂,一则中国的火器自宋代以来应用较为广泛,尤其是明代各类爆炸类、管射类火器就已大量应用,冷兵器难以再有实质性进化,个人武艺在战争胜负中处于次要的位置;再则中国的古代战争常常是大兵团多兵种作战,弓弩、枪矛为武备的主角,刀剑等近战格斗武器作用的发挥越来越低;三则剑本身早在汉代就基本退出战场,其后偶有应用也不过是昙花一现,而民间用剑实战的机会很少。

早在明代时,人们就普遍认为中国的实用剑法当时已经失传,只有茅元仪《武备志》收录的“朝鲜式法”算是绝无仅有的一部实用性双手剑法。该套剑法经武术体育研究专家唐豪整理,于19世纪30年代编纂为《中国古佚剑法》出版,从而使得更多武术爱好者了解到这一武学奇葩。现在的剑术套路基本上都产生于清晚及近现代,实战不足,花法太多,一般只发挥健身和表演的作用。而在中国唐代以前,特别是先秦两汉的尚武时代,中国立足实战的击剑理论和技术却是大放异彩的。

朝鲜式法

汉初最负盛名的剑术高手是曲成侯。

《史记·日者列传》记载:“齐张仲、曲成侯以善击刺学用剑,立名天下。”齐地有张仲和曲成侯,两人都是以擅长击剑而立名天下的,因此必然具有高超的剑技。张仲生平不可考,而这位曲成侯就是汉初跟随刘邦平定天下的蛊逢。

《史记·高祖功臣侯者年表》中记载的蛊逢的功绩:

以曲城户将卒三十七人初从起砀,至霸上,为执圭,为二队将,属悼武王,入汉,定三秦,以都尉破项羽军陈下,功侯,四千户。为将军,击燕、代,拔之。

蛊逢是很有传奇色彩的一位大汉开国功臣,此人甚至连名字都是个谜,因为在《汉书·高惠高后文功臣表》中,他叫虫达,记载的事迹与史记基本相同,都是带领曲城三十七人从砀县追随刘邦平定天下,最终因功封为曲城圉侯。刘邦建立汉朝后共封了143名列侯,其中曲城圉侯位列第十八,可见其人的功勋和在刘邦心中地位都不低。虫达的繁体字为“蟲達”,字形与“蛊逢”很相像,不知是司马迁还是班固的笔误造成了同一人竟有两个名字,真想不明白为什么还在汉代就已经弄不准这位曲城侯的名字了。

史记关于曲城侯的记载

不过无论蛊逢还是虫达,都不如曲城侯响亮,“曲城”后来成为剑技高手的代名词。三国时阮籍《咏怀》八十二首之六十一:“少年学击刺,妙伎过曲城”,南朝吴均《边城将诗》四首之四:“临淄重蹴踘,曲城好击刺”均是引用了曲城侯以击剑扬名天下这个典故。可惜就是这样一位剑术宗师并开国功臣,其名字和事迹竟至渐渐被后人遗忘。这,与后世尚武精神的退化和击剑技术的没落不无关系。实在令人不胜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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