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忘记——我的以色列之行(6)

(六)

旧城的人越聚越多,比例最高的是学生,穿着白色的汗衫,成群结队,欢乐热闹。总体感觉这两日见到的犹太人,无论传统的黑衣黑帽,还是年轻的白衫学生,都不是很有礼貌,也不是很守规矩,比中国人还嘈杂呱噪,与我在欧洲、日本旅行时遇到的沉默有礼相差很远。犹太区所有的午餐店都人满为患,我们也抢了两份烤肉套餐,挤在库房旁的小桌上赶紧吃。边吃边看一个小伙子正向库房运饮料,电动叉车很小巧,适合在巷道纵横高低起伏的古城中运货,但最后几步还得靠人力,挺辛苦。看小伙子的相貌,中东风格明显,估计要么是穆斯林,要么是也门犹太人,也只有这些族群多从事较低层次的体力劳动。虽然才到两天,还是明显感受到耶路撒冷不同族群间的差别。

锡安门不大,并不在交通要道上,但意义深远。锡安按照犹太教经典是指上帝耶和华的住所,也是耶和华立大卫为王的地方,门外的锡安山是圣殿山之外的又一处圣地,犹太复国主义也以锡安为名,可见这座山、这道门、这个词在犹太人心中的地位。1948年英军撤退时曾把锡安门的钥匙交给犹太拉比,象征着把耶路撒冷还给犹太人,这可是大离散后两千年犹太人第一次拥有这座城市。但好景不长,第一次阿以战争后约旦人占领旧城,以色列人占据锡安山,锡安门被封闭,直至1967年以色列夺回旧城后才打开。锡安门的地面被岁月打磨得润泽光滑,墙面却密布弹孔分外斑驳。锡安门外的停车场上很多军人在集结,我不由多看两眼,旁边一位姑娘笑着对我说,她的男朋友就在里面。我说,这么好的日子多可惜他不能陪你。她骄傲地回答,他在保卫我的安全。我微笑离开不再言语,心中却不免叹息,在这块土地上,犹太人、希腊人、罗马人、亚述人、巴比伦人、阿拉伯人、十字军人、埃及人、土耳其人……你方唱罢我登场,战争从未止歇,人类的智慧根本无法战胜人性的丑恶,哪里有什么真正的安全。

从锡安门走到锡安山非常近,而且道路很平,根本没有上山的感觉。两条岔路,一条通往圣母安眠教堂,一条通往大卫墓,我先去前者。耶稣死后,由使徒约翰照顾圣母玛利亚,约翰后来在以弗所传教,所以我去土耳其时得知玛丽亚在那里终老。橄榄山下有玛利亚之墓,那是座东正教堂,锡安山的圣母安眠堂则是德国本笃派所建,在教派林立各据山头的耶路撒冷,这是常态,就连耶稣之墓也有圣墓教堂和花园冢两处,我看背后的利益之争才是关键。似乎圣经中并没有记载玛丽亚的最终归宿,但一般认为应该是升天了,在很多教堂中都看到此类主题的画作,所以在我眼中,所谓墓地和教堂都不过是纪念性建筑。圣母安眠堂很有拜占庭风格,穹顶、壁龛、马赛克镶嵌画,一应元素俱全。之前读西洋美术史,拜占庭的装饰画以华美著称,多用金色,人物形象却为突出神性而显得呆板,此处的马赛克画已有改良。教堂之下就是玛利亚安眠之所,有一具雕像,圣母面目不似老妇,双眼轻阖,宛若入眠,嘴却抿得很紧,微现痛苦之色。这里本应安静祈祷,却被一群中国游客打搅,吵嚷拍照也就罢了,为了与圣母合影竟爬上塑像就实在不该。我真为他们惭愧,特意等上一段时间,让他们走远再继续游览。

大卫墓前有他手抚竖琴的雕像,聚集着好几个旅游团,各自听着导游的讲述。我则跟着一队士兵走进马可楼中的最后晚餐厅。我不是教徒,所以大卫也好,最后的晚餐也好,留在我脑海里的多是艺术作品的形象,米开朗基罗的大卫像、达芬奇的最后的晚餐壁画。可艺术和现实真不可同日而语,大卫杀死歌利亚时还是个牧羊的孩子,远未到年青健美的程度。眼前的最后晚餐厅更是狭小,根本放不下画作中的长桌,而且在那个历史年代,耶稣和他的门徒很可能是席地就餐的。小时候读这段故事,总关注在耶稣宣布有人会出卖他时的情状,这完全是受了绘画的影响,长大后读圣经新约,却留意到耶稣后面说的话:“你们拿着吃,这是我的身体。” “这是我立约的血,为多人流出来的。”(马可福音)关键是“立约”二字,如果说摩西和上帝定立的是旧约,那信奉耶稣用血肉为世人救赎则是新约。信奉新约才是基督教真正的开端,因此这间小小的房间才意义非凡。一群白衣红裙的非洲大妈在厅中一角跪地嚎哭,查了一下她们手中的国旗,应该是马达加斯加。我不知道她们为何而泣,但除了为主,也不该有它。厅中有壁龛,有阶梯讲坛,还有伊斯兰玻璃花窗,说明其曾作过清真寺。单就建筑而言,这里实在不像宗教圣地,除了一棵小小的金橄榄树,完全就是个空房间,看着挺扫兴。

最后晚餐厅外有楼梯可登屋顶,上去四面望望,视野一般。看到隔壁楼房的阳台上几个少年在健身,就举起相机拍,没想到他们很机警,瞬间发现并举手示意,我也只好放下相机向他们招招手。走下马可楼,是回廊庭院,转了转,没看到什么就出去了。在门外休息时,两个小孩子主动跑过来要钱,当然是拒绝,看左右没有人,有一丝不安的感觉,立马匆匆离开。大卫墓在圣殿被摧毁后,成为犹太人又一念经祷告的圣地,没看到黑衣小帽的犹太人,估计是错过了这处景点。大卫墓和最后晚餐厅的真实地址争议很大,锡安山上的这两处也未必为真,纪念意义更多些。把这两处放在一起,或许象征着旧约和新约吧,就像圣墓教堂把亚当小礼拜堂和受难地小教堂放在一起,代表着原罪与救赎一样。

重回锡安门后就在亚美尼亚区闲逛。这个区域很特别,高墙深院,大门紧闭,与古城里的其他族群都不来往,非常封闭。据说第一批亚美尼亚移民是被阿拉伯人迁来修造圣殿山的,他们都是出色的手艺匠人,现在的亚美尼亚人多是1915年奥斯曼土耳其对其进行大屠杀(死亡100-150万人)时逃亡来的。又是一个可怜的族群,至今依然弱小,只能靠封闭来保护自己。亚美尼亚是世界上第一个基督教国家(公元301年),比东罗马帝国还早。但其作为独立的教派,与主流基督教思想并不相同,它认为耶稣的人性融入神性之中。一路什么也看不到,真让人气恼,路过圣雅各教堂时,就不管不顾闯进去了。圣雅各教堂是亚美尼亚区最大的教堂,装饰上有些特点,比如院子中砖红色的十字架就没见过。室内装修很奢华,各处挂着古旧暗淡的油画,屋顶垂满精致漂亮的油灯,地面铺设大块明丽的地毯,特别那些装饰墙面的蓝色瓷砖,应是亚美尼亚人最突出的手艺。教堂正在举行祷告,一直都在吟诵,歌唱。一名教士提着香炉在教堂各处游走,时而在主要的圣像前,时而在每一位信徒前站定挥动,我希望这是一种祝福。仪式非常长,我坐了好久,几次以为结束,可还是没有完,不得不提前离开。在门口遇到一家人,带着一儿一女在拍照,两个小家伙都穿着白纱衣裙,也许是来洗礼的。

自从昨天一早拿到西墙隧道的参观预订电话,打了好久才订到今天晚上八点的英语团,这也是三天中唯一的一个团。来之前就知道想进西墙隧道必须参团,而且非常难订,如今得偿所愿,深感幸运。从圣雅各教堂出来时间还早,返回宾馆稍作休息,一路遇到的欢庆队伍越来越多,不断看到挥舞国旗,载歌载舞的场面。

日暮重回旧城,前往西墙时选择了昨日走过的商业街,所有店铺都在营业,景象完全不同。林林总总的旅游纪念品堆满街巷,大卫星、保护手、七烛台是犹太特色,木雕圣像、刻银圣牌、十字架是基督教的,水烟、玻璃灯、青花瓷器则是伊斯兰的风情,还有丝织品、文化衫、各色珠串等等,都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也许是义乌。我没有太多购买的兴趣,只是拍拍照。本想去拍西墙的夕阳,却因搞仪式封闭了,随便找一处餐厅先解决晚饭问题。旅游景点的晚餐又贵又不划算,几根烤串,一盘色拉,真心不好吃。回到西墙时,仪式已散,可惜光也没了,随意地拍几张,比昨天要大胆许多。看到几名军人也在墙边祈祷,不由想起1967年以色列空降兵攻克旧城后涌向西墙集体恸哭的故事。

作为第二圣殿的西墙,也就是今天看到的圣殿山的西墙,其实际长度超过500米,可现在用于祈祷的西墙广场只有50米,更多的部分被掩埋和遮挡,无法看到。以色列占领旧城之后便开始对这些无法看到的部分进行考古,这就是西墙隧道。犹太人可以随意进入隧道祈祷,但游客不行,只能跟着导游参观。导游讲解说圣殿山北高南低,为建至圣所,首要就是把山顶建成平台,西墙其实是平台的西墙。走过一段引导隧道,来到真正的西墙边,这里与威尔逊拱只一墙之隔。导游着重介绍一块巨石,是目前发现最大的,有公交车大小,超600吨重。巨石表面打磨的非常平滑,很难想象2000年前的人是如何搬运堆叠的。虽有电视片进行说明,可仍无法说服我,因为之后的罗马人根本无法将之搬走,重建时所用的石材也小得多。前行不远到被封死的华伦门,这是犹太祭祀进出至圣所的大门,其旁有一小室干脆就称为holy of holies room,是距离至圣所最近的地方,也是犹太人祈祷的圣地。沿着隧道前行,墙面变为自然的岩壁,这一段西墙是借助原本的山体而建。西墙隧道的参观尽头是一方蓄水池,也是圣殿山的西北角,在对称的东北角也有一方同样的蓄水池,两者皆供至圣所的祭祀使用。走进西墙隧道可以看到更多圣殿山的结构,和在西墙广场、戴维森中心所见部分可以相互补充。离开隧道前,跟着其他游人登上楼梯走进一间玻璃房,原来是女子祈祷室,就在威尔逊拱男子祈祷室的上方。透过玻璃看下去,成群的犹太男子拉成圆圈在欢呼跳舞。一问方知,从日落开始,已经进入耶路撒冷日,庆祝会通宵达旦,直到明天日落。

夜幕下的旧城,西墙广场灯火通明,祈祷的人依然络绎不绝。圣殿山几无灯火,白日里阿克萨清真寺灰色的铅顶染上了淡淡的金黄。返回的路上,经过穆斯林区,店铺再次紧闭大门,路灯昏黄,行人稀少,只有磨得锃亮的路面闪烁着幽幽的光,不由心中有些紧,脚步更加快几分。一到雅法门就热闹了,古城墙被投影打亮,一排排的文字,我就认识“50”,方才醒悟1967年至今可不正好50年,今年是大庆,可巧赶上了。回宾馆看新闻才知道今晚为欢庆耶路撒冷“解放”50周年,有城墙灯光焰火秀,那时候我正在西墙隧道中,可惜错过了。

耶路撒冷第二日,我对它的认识又多出几分,渐渐在脑海中勾勒出一幅地图,把历史和景点串联起来,不再如第一日那么仓促懵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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