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德荣：村庄的那个送信人 / 开普饭

村庄的那个送信人

山东马德荣

　　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他的许多，只记得他的样子和他的香烟纸盒，许多年了，慢慢在心里长成了一棵长青树，没有落叶，也不会老去!

　　这是几十年前的一段往事，那时我们家从城区搬到城边的一个小村庄，只是父亲每天上下班要比别人多走上几里路了。村庄的房子比城里大，房前左右两片大大的菜园，门前几棵大柳树，一条弯长的村路从树旁贯穿东西，他就是常从这条路上走过。

　　那是七十年代，他是这个村的送信人，从公社(相当于现在的乡镇)邮局取回本村人的信送到各家，再接过村人写好的信代送到邮局寄走。隔上些日子，送信人就会从村庄到邮局往返一趟，出村庄西面路口就是一条省道柏油路，他步行十二里地就是他取信寄信的终点。

　　印象里他总是从我家门前那条路的西边走来，四十左右的年龄，中等身材，穿一身洗得发白褪去底色的破旧衣裤，两条裤腿膝盖处补着两块长方大补丁，因颜色反差大很是醒目，上衣袖肘处前襟都有补缀，一顶旧帽，帽沿窝皱失了原本的挺托，一双绿色胶鞋帮上也见小块缝补，就连斜挎在肩上装信的背包也陈旧成软塌塌的样子，浑身上下都像是碎片在拼凑。尤其是脸庞上那双看不见黑眼仁的眼晴，被一层厚厚浑浊的白翳蒙着，有些怕人，七八岁的我隔着点距离才敢看。

　　我不知道他是先天眼疾还是后天闹眼病才成这个样子。

　　他没有结过婚，一个人住在村后头的两间土坯房里，有一个兄弟和他相邻住着，早已成家生女，我与他的一个侄女曾有过一两次的交往，曾去过他侄女的家里一次，隔着矮矮的院墙看见过他安静而整洁的小院。

　　他走起路来又轻又快，挺着腰板，头也不转动，直直地往前走，神情没有丝毫萎琐的样子，一身十分洁净的补丁旧衣遮掩不住利落的身姿，让他看起来贫而不贱，微而不卑。从未见过他与任何人说过话，也未见过别人和他打过招呼，我猜想，也许是因为他视力模糊，认不清是谁，就自顾自走自己的路了，谁家的大门在哪里?一半凭记忆，一半凭模糊的影像找过去吧。

　　我看到他时，常是从我家门前的那条路上像一阵风似地穿过，直到有一天，我发现身边玩耍的孩子一看到他走过来，就一窝蜂似地向他跑过去，边喊边伸出手问:"还有吗?"他立刻停下来也不回答，从衣服侧面的大口袋往出掏东西，原来是空的香烟纸盒，花花绿绿的，孩子们拿到后一哄跑开，一边玩赏去了。这样的场景看多了，我才知道，他取信送信的那条柏油路，常有过往司机把空烟盒从车窗随手扔到路旁，他就是从那捡的。

　　父亲休班时，常会骑上他那辆白山牌自行车去粮店买供应粮，我有时会跟去坐在车大梁上，就见过他走在路旁的树阴处捡香烟纸盒。

　　那个时候，一张糖纸，一个卡片都是孩子的新鲜玩意儿，香烟纸盒更是，里衬上会有更吸引人的银色和金色的锡纸，亮亮地闪着光，也闪着孩子的好奇。我们小女孩儿，会用亮光锡纸配上彩色毛线，再找一块不用的白铁皮剪成两三公分宽弯成发卡型，在上面缠上毛线间隔地压住锡纸，缠成想要的花样，让锡纸露出的部分呈一个个"品"字状，缀在发卡上闪闪发亮和彩线相呼相映，我们女孩子的头上基本上都有过一个那样美丽的发卡，我原本有一个买来的绿色塑料发卡，曾被伙伴们羡慕过，那会儿也被冷落在某个角落了。

　　村里所有的孩子都得到过送信人的香烟纸盒，月月年年如此，也发现香烟锡纸不独有银色和金色，也少见一种紫红色和葱绿色的，如果谁能得到这两种颜色，再做到发卡上，就足以能炫耀一番了。

　　每看到孩子们冲向送信人伸出小手，高喊着"还有吗?"期待着香烟纸盒时，我并不怎样渴求，只是静静地站在一边观望，因为父亲那时常抽一种“大生产"牌子的香烟，纸盒图案，通体红色正面中上方是并排的一个工人和农民的上半身头像面带着微笑，身后背景是湛蓝的天空和大红的高梁，即喜庆又鲜艳。香烟纸盒对我已是司空见惯，时常能拥有，不算稀罕物。

　　就在一个安祥的午后，暖暖的阳光，微微的熏风，把人庸懒地倦在家里，村巷寂静无声不见人影，我一个人闲逛在自家门口，正无趣，那个送信人刚好从西面走来，我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向他喊了那句所有孩子都喊过的话“还有吗?"他听到立刻停下来，我走过去接了他递给我的两个素淡的只呈灰白两色的香烟纸盒，心里念叨着:"什么呀，不好看，"实在是说不上喜欢。但这不重要，我想要的也许就是分享一次所有孩子都会得到香烟纸盒的一个过程吧，也或许更是想体验一份来自陌生人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