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诗歌报：为你选诗（9）|田鑫红——一棵长翅膀的树，它在秋天的每一次飞翔，都把灵魂抛向高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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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鑫红，男，70后，山西陵川人。先后在《绿风》《星星》《岁月》《黄河》《山西文学》等刊发表诗歌作品，有作品入选《中国当代新诗100家》《2008中国当代新诗选》《中国年度优秀诗歌2015卷》等，著有诗集《桑葚熟了》。
《一棵长翅膀的树》
一棵长翅膀的树
从春天便开始酝酿着一次飞翔
它羽翼渐丰
立秋、处暑到白露
天空有哒哒的马蹄声走过
一行南飞的大雁
叫低了白云的白
叫高了蓝天的蓝
它时刻仰望着天空飞翔的方向
秋风一阵阵地刮过
刮圆了中秋的月
刮紧了旅人的心
一棵长翅膀的树
它在秋天的每一次飞翔
都把灵魂抛向高处
把羽毛飘落地面
而在树下那个孤独等候的人
是一棵没有长翅膀的树
站立在他身后的那棵大树
倒像是一个长着翅膀的人
褚卫兵推荐语：一棵树有没有理想，它的理想也许不仅仅是开花结果，还有着一种灵魂的飞翔；一个人有没有理想，他的理想也许不仅仅是远走高飞，还有着对故土的怀念。诗人在一首小诗里，为我们生动地描绘了一棵长翅膀的树，而树下等待的那个人，也许是我、是你、是他……
《一个一个》
春天是一个一个来临的，秋天也是
娃娃们一个一个从土里冒出来了
他们蹒跚学步，花枝招展
老人们一个一个从我们身边离去
他们装殓棺椁，入土为安
朋友们是一个一个渐渐走远的
他们都有了自己的家庭和新的圈子
内心的黄连是慢慢变苦的
身上的疤痕脱落，长出一个一个的花朵来
桌子上的苹果一个一个被我吃掉了
它们并没有从我的体内涌出更多的甜
先知们一个一个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我叫他们灯塔，或者阳光
天才们一个一个在复述前人的思想
我叫他们鹦鹉，或者八哥
灯火是一个一个慢慢点亮的
我把这些飘摇的萤火虫
——叫作人间星光
褚卫兵推荐语：诗歌的题目是两个链接的量词，一个一个。一是从零开始的量词，我们说：一元复始，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其实诗人是在一个简单的量词里，为我们连篇累牍地描写了一个人从小到大，从春到冬，从出生到死亡，是一步步走向成熟的，一首诗歌的过程，就是一个人一生的过程。其间我们留下了什么，漏掉了什么，都值得在一首诗歌里去深思。
《年年有余》
我爱你，青蛙们雪白的肚皮
蜻蜓们薄纱一般透明、性感的羽翅
我爱你们放荡不羁的好日子
在虚无里浪费这些美好的时光
我爱你，美女们藏身淤泥
深处的藕臂和大腿
我爱你们藕蜜色的肌肤
藕断丝连的性格
你们最终会露出水面，开出花朵
结出胎盘一样的莲蓬
上面坐着一个肥胖的娃娃
我内心有方塘半亩，弱水三千
足够我静下来养一枝美女
让她口吐莲花，开出满门的喜庆
空出来的余闲——
我还想在水塘里养一尾鲤鱼
让他饱读诗书，优哉游哉
每一年的新春，都跃一次龙门
卢宗仁推荐语：诗人的生花妙笔，不仅仅是字句之间的罗列和比喻，比一首诗歌的修辞更可读的，其实是诗人诗歌背后的理想。整首诗歌，就是一个关于爱和理想的一次表达，韵味就在我们细细阅读的过程里。
《孕》
此刻，我就像个孕妇
我的子宫，是一颗小小的心脏
其中的一个我
似乎已近中年
头上的芦苇，风一吹
就扬起整片的芦花
而另一个我
就像地头边的一株狗尾巴草
正努力要顶破春天
盖在它
身上的泥被
褚卫兵推荐语：春天是一个希望的季节，万物复苏，欣欣向荣。此诗的题目是《孕》，其实，表达的是一颗不服输的心灵在春天里的一次复苏和感召。哪怕是一棵草，也有冲破泥被，昂首世界的理想。“泥被”，也许是一个人农民身份的象征，从而使这首诗歌更具一种不服输的力量。
《狗 命》
它瞪着眼睛看我
像个孩子，歪着小脑瓜
贴着一对小耳朵蹲在地上
它那么小，大概不足半岁吧
我伸出一只手，就会
毫不犹豫，把一只前爪
搭在我手上。我孤身一人
坐在玉米地边的石头上
谁想，彼此的信任
竟使我和一只未成年的小狗
成了朋友。在农村
每个少年成长的身后
都会跟着一只形影不离的狗
它脖子上的小铃铛
是爱它的主人系上去的
狗的命运和人的命运一样
此刻，它是一个幸福无忧的人
我像一只无人认领的狗
褚卫兵推荐语：充满情趣的一首小诗，和灵活性地描写了一只小狗的可爱和娇憨。从而在诗歌里，与作者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人，都有一种向往无忧的幸福，无关乎你的身份和物种。
《草木之命》
棺木店运来了
母亲预定好的一口棺材
三轮车停在家门口
四寸板厚的松木棺材
四个青壮小伙子
抬起来都有些吃力
母亲喜不自禁
像一个老太后迎接她
心仪已久的一副銮驾
拄着拐杖，从屋里
颤巍巍走出来
母亲啊，草一样的命运
藏身于一口棺木
葬入墓穴
才算走完了她
潦草的一生
褚卫兵推荐语：人非草木，但却有草木一样的归属。全诗语言朴素，把一个老母亲的形象，比喻成一个迎接金銮的老太后，是此诗的点睛之笔。诗中之“喜不自禁”让人生悲，诗中之“潦草的一生”也让人生怜。刻画深刻，结尾余味无穷。
《母亲的拐杖》
母亲是什么时候开始
和拐杖彼此接受的
我已记不清楚
这个一辈子要强的女人
在父亲去世后的二十多年里
硬是用日渐佝偻的脊背
顶起了一片天
现在，母亲用过的拐杖
就停靠在老屋的墙角
孤独、落寞
一竿瘦竹，不值什么钱
上面被火拗弯的部分
因了岁月的摩擦
仍在发出玉一样的光泽
卢宗仁推荐语：一个不肯接受拐杖的老人，其实是一个不愿意相信自己年老的人。而对于一个慢慢接受拐杖的人，也行就是接受她后半生一个自己活着的支点。最后，人活成了一根弯曲的拐杖，一根拐杖也就活成了一个历经岁月打磨的人。
《妈妈的味道》
妈妈，你这井水一样的女人
拿一把生活的米撒下去
就会煮出一锅，芳香四溢的小米粥
妈妈，爸爸早年去世
你用双肩挑来井水煮猪食
猪们就长成了肉嘟嘟的厚钞票
你用井水拌了米糠煮鸡食
鸡们就生出了嘎嘎叫的银蛋蛋
妈妈，在你去世多年以后
在我早已熟悉了每日里
自来水漂白粉的味道之后
我又开始想你了
想你怎样用一身的疲惫
把家乡的一口井水
氤氲成了，妈妈的味道
卢宗仁推荐语：我们都喜欢说女人香，但什么是一个妈妈的味道？也许你不记得，我不知道，他也不一定说不上来。但诗人却在自己的母亲去世多年以后，面对家乡的一口水井，懂得了妈妈的味道，原来就是井水的味道。真水无香啊，一口家乡的水井，就是一个妈妈肩挑水桶汗流浃背的一生。
《遗 言》
当头上的青丝变成了连天衰草
喉管里的鸟鸣，变成咳嗽
亲人，请你们把我埋葬
尽量选择一块僻静的所在
墓碑就算了——
尘世的风太厚，墓碑太薄
它终将会如我断裂的人生
请不要将我的墓地拢起坟堆
走了一辈子的路
上山、下山，我累了
想最后选择一块平坦的地方安息
后世过往的人们，不会因为
走夜路，被我的坟冢绊倒
老人从我身上走过，我是桥
孩子从我身上跑过，我是跳板
请让我默无声息地活
也同样选择无声无息地死
不要在我的墓地，留下
任何一点儿记忆的痕迹
让尘世重归于尘世
让尘土重归于尘土
褚卫兵荐语：一个人最后的死亡，不过是一块小小的墓地。为了证明自己活过，我们喜欢立碑树传。但在诗人的笔下，却是连墓碑都不要了，甚至于坟堆都不要了。让尘土重归于尘土，其实是诗人对自我身份的一种认知，把自己认成是一粒尘土，也就无所谓留下墓碑和姓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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