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业
“猫捕鼠,犬守门,人无职业,不如猫犬”,此为民国小学课本里的一篇。自学校毕业,便各自向前,各自修行,开始了各自不同的职业生涯。
内无怨女,外无旷夫,社会安定之首要;各司其职,各尽所能,养家糊口之所需。世间七十二行,有需要便有职业,然好职业只有一种,喜欢又能谋生者也。
喜欢者,未必能谋生,谋生者,又未必喜欢。《准南子·齐俗训》云:“马不可以负重,牛不可以追速;铅不可以为刀,铜不可以为弩;铁不可以为舟,木不可以为釜,各用之于所适、施之于其所宜,即万物一齐而无由相过。”人何不如此,各存其长,诗至杜子美,文至韩退之,书至颜鲁公,画至吴道子,古今之变,天下之事毕矣。也各存其短,纵有沉鱼落雁之貌、闭月羞花之容,西施脚大,昭君肩溜,貂禅耳小,玉环腋臭。然马体所谋,偏是牛活,有奈无奈,转眼一辈;杜甫所谋,若在书画,或也将就,不过尔尔。
彼岸花开,只做自己喜欢之业,随遇而安,干一行爱一行。心在远方,堵在路上,谋生与谋心毕竟不同,山不过来,我就过去,先谋生后谋心。抵达彼岸的路径,恰在不激不厉,踏踏实实,恰在沉得住气,弯得下腰。人要成长,必有原因,不再为一点小事沮丧,而是仍旧闹钟起床,洗漱早餐,挤车上班,守职敬业,此意味着人之成熟。无需比较,每个人皆与众不同,人生来便有一口饭吃,重要的是找出适合自己发展的差异来。减人是淘汰无用的人,减薪是赶走有用的才,养不活家人的家乡,不值得留恋,养不活自己的职业,何以依旧不舍。
道不在隆,得达则亨,位不在显,得宜则崇,业不在惠,得闲则安,弃烦而趋闲,此中年之后心态。张潮云:“能闲世人所忙者,方能忙世人所闲。人莫乐于闲,非无所事事之谓也,闲则能读书,闲则能著书,天下之乐,孰大于此焉?”创造世界者不敢妄自以偏概全,至少创作文艺者,非由力勤之人,也非偷懒之人,闲人者也。
此闲非彼闲,一杯茶,一支烟,一张报纸看半天,有人以此而踌躇满志,福泽绵长,有人以此为蹉跎时日,虚度光阴。今日如此,明日如此,几十年后亦如此,今日做不成者,明日未必成功。有个一闪而过的念头,换个环境,找回自己,或有时间资源,却不知有无增值预期,更不明创业内容之所在。走出这一步,需要十转九空的赌徒心态,破釜沉舟的莫大勇气,此举对于有些人,不过素常,而对于有些人,太过疯狂。如若忍耐权当坚强,选择抵抗,如若妥协算作迂回,选择争取,如若未来才会精彩,也不该放弃当下的努力。
言以表象,文则达意,玄之于心,妙之于情,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另一颗心准能听到,你还在努力,默告对方万不可喜欢他人。然有能力管自己,无余力爱他人,昨日依旧昨日,今天已非今天,相隔咫尺天涯远,可怜蝴蝶易分飞。
吓不走,打不怕,累不倒,拖不垮,气不死,职业以痛吻我,要我回报以歌。劳动价值论者歌曰“劳动是人的第一需要”,但劳动只是一种方式,职业则为一种手段,皆非目的。孟子曰:“民之为道也,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无恒产因无恒心,有恒产者因有恒业,对民如此,就士而言,“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
半生落魄已成翁,独立书斋啸晚风。术不可不慎,文人营生,不只稻粱之谋,生命之外,尚有使命。五斗米为职业,不为折腰乃风骨,也兴趣所移。文章千古事,社稷一戎衣,文以载道,可惜道不载人,故而文人多时运不齐,命途多舛,掣襟露肘,寒酸落魄。纵如此,居江湖之远,刚健有为,操庙堂之心,不改初衷。江山千古,文章锦绣,自古为文者夥,坚持自我,特立独行,有文人风骨者稀。
文人为主体,风骨是内容,风骨寓于文人,文人方为文人。风骨是文人的恒产,也文人之职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