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侬软语个夜到（沪语朗读） / 开普饭

沪语朗读：渺渺

吴侬软语个夜到

来源：夜光杯

作者：沈轶伦

改编：丁迪蒙

陈希安先生个吴侬软语响起来，童年无数个搭爷爷勒一道个景象，辣末生头涌到了眼门前。

我趴勒吃饭台子浪，台子旁边窗台浪个草笼子里，是买得来消夏个叫哥哥。伊好像听到窗外个奏鸣，也邪气起劲个叫起来。搭外头相呼应。我掀开台子浪一只只盖好个碗，想寻一粒毛豆去喂伊。碗里向有下半日吃西瓜剩下来个皮，有中浪向糟个虾，有夜开花搭仔番茄一道烧个汤。我记得汤里向有毛豆子了，就拿把汤勺去翻。爷爷从隔壁房间走过来，叫我勿要用烧过个食物喂虫子。伊着件白背心，蒲扇摇发摇发，去拿电视机罩拿脱。我晓得五点钟到了，电视书苑个节目要开始了。

童年，热天介个黄昏头总归是搿能开始个。

爷爷勒电视机前头坐号，电视里向，陈希安着一身长衫也勒上手坐。爷爷摇蒲扇，陈希安则是勒轻摇折扇，讲到关键个地方，勿经意个举起了三弦。五点钟开始个搿一个钟头，是属于伊拉个时光。

今年个大暑时节，我去拜访评弹名家陈希安先生。搿是我第一次勒现实生活里向看到伊。老先生圆圆个面孔搭我从小勒电视浪看惯个是一模一样，白里透红，气色真是好。但伊一开口，我却来不及防备，心里一酸。童年个虫鸣、饭桌小菜个气息、蒲扇手柄浪缠绕个棉线、爷爷端端正正坐勒电视机前个神态，无数个夏夜，一道涌到了眼门前。

原来，时间并勿对所有人侪一视同仁。像《珍珠塔》里个陈翠娥下楼不过一瞬，但十八级台阶，十八种心情，十八种纠结，十八种惶恐，书场里向表演起来，能够演唱十八天。剧外个时间，却像大雨一样冲刷而过。我个童年早已结束，我个祖父也已经过世多年，电视机日新月异，生活方式天翻地覆，各种娱乐节目更新换代，现在个小人补习之余，是否还有闲心勒祖父母屋里搿能样子消磨一个热天？

勒小人个眼睛里，老人好像生来就是老人，却忘记脱了爷爷也曾经年轻。十岁左右，伊离开水乡到上海谋生，年纪轻轻经历时局变化，长衫脱下莱换着列宁装，养家糊口，谨慎度日。搿是爷爷个命运，是同龄人陈希安个命运，也是来上海个一代人个命运。现在，老一代移民年岁老去，而伴牢伊拉长大个翠娥小姐依旧勒故乡下楼，依旧是“闻言语，笑一声。身袅袅，态婷婷，金莲窄窄下楼坪，下落楼梯六七层，她站定娇躯到又不肯行。”

我低头吃陈先生待客个蛋糕，努力勿让眼泪水流下来。多少个夜到，爷爷坐勒电视机前头，一遍又一遍重温伊老里八早就可以倒背如流个评弹长篇，是否也勒坚持，伊搭童年故乡个维系？伊再也没回去，勒上海搿个异乡成家立业，也最终拨葬勒搿座城市。……

爷爷总归搭我叙述，伊故乡水乡个布局，亭台楼阁，楹联匾额，我呢，总归是勿耐烦、勿想听。爷爷教我传统个礼仪，比方讲向人问候个辰光，问个要讲“请教贵姓”，回答个要讲“免贵”，我一边笑一边讲同学老师啥人侪勿会搿能介讲言话个。爷爷搭我讲长衫个料子、年夜饭个家宴、祭祀个次序、氏族个来历，我只是当小说勒勒听。搿眼侪是我用勿到个知识，是课堂浪勿会考，社会浪也用勿到个，伊却是视若珍宝，秘密相授。伊从来也没讲过伊思乡，我也从没想过伊要思乡，我想当然觉着，上海就是伊的屋里。

但搿搭毕竟勿是伊个故乡。我小辰光，有趟勒饭桌浪，素来勿苟言笑个爷爷忽然哭了。原来伊听说勒故乡个姨母去世了，伊讲“我前透再没人了”。当时，我一眼也勿领会搿种恐惧，只是到了现在，我再明白。长辈是联通过往搭仔现在个桥梁，乡音是联通过往搭仔现在个桥梁，历史是联通过往搭仔现在个桥梁。只是关于爷爷个伊眼往事，我再也没机会问问伊了。桥断脱了，剩下来个人，就好像是过河个小卒，只能向前。

陈希安先生激昂，上个世纪40年代，伊拉勒上海及苏锡常各个乡镇书场演出个盛况。席中个听客，是否有我祖父年轻辰光个身影？“荫下幼年曾富贵，怀中提抱掌中珍”，搿是剧中方卿个身世，而座中应该更有戏中人。离开书场以后，伊拉各自个际遇是哪能个？关于搿一部分，我是也再呒没机会问问爷爷了。

再也呒没任何悬念了。伊眼热天个夜到，我听得懂，听勿懂，跟勒海拿《珍珠塔》反反复复听了十几遍。所有个剧情侪烂熟于心。但离开陈希安先生屋里个伊个夜到，我又打开视频看伊早年表演个录像，搿个辰光，窗外蝉鸣声慢慢叫响起来，就像当年，我也像第一次坐勒祖父脚馒头浪一样，看牢仔眼门前个屏幕，直到吴侬软语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