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天介个毛豆子
沪语朗读:刘时医
作者:胡展奋
沪语改写:边秦翌
沪语讲述:刘时医
热天介弄堂里向剥毛豆个场景,就算到了今朝还是蛮难忘个。
毛豆差勿多算是黄豆个小朋友版,伊个小名就叫做“毛豆子”。勒勒上海,拿一个人个小名叫做“毛豆子”个闲话,就显得有得一种特别的欢喜,因此用做小名个邪气多,阿拉弄堂里向当年叫“毛豆子”个至少有得三个人。我小学同学“六毛豆”,勒勒屋里排行第六,伊高头个阿哥阿姐,从大到小侪挨勒海,“大毛豆”、“二毛豆”搿能介叫下来噢。
大热天个上半日八九点钟,乘牢仔气温还呒没到最高,弄堂里个老头老太,前楼阿姐,厢房阿嫂就开始搬出矮凳,围仔小台子,或者两只方凳一拼,就勒勒阴凉头里剥毛豆了,常庄是一边剥一边嘎三胡,啥个亭子间囡囡个皮鞋覅凭票啦,前客堂夫妻个揩布忒龌龊啦,啥人“花擦擦”,啥人“嘭嚓嚓”,啥人“戆搭搭”咾啥。
剥毛豆大多数个辰光眼睛朝牢仔下头看,勿看人家个面孔,所以平常道理勿讲个闲话,搿歇统统侪讲出来了。
其实从剥毛豆个小动作里向,也是可以看人、看心、看脾气个。有个人手势老老急个,飞快个剥自家个豆荚、抢人家个话头,搿种人一般侪是心直口快,急扯乌拉,常庄拿毛豆虫搭仔坏毛豆统统撸进,做事体总归有眼马马虎虎个;有个人欢喜手里捏一把剥好个毛豆,一直要到手里已经拍拍满,实在拿勿牢了,再肯放手摆到碗盏里去,搿种人比较容易妒忌,赌性也重,欢喜搭人家叽里咕噜搞勿清爽,上海人讲起来叫做是“吃心大”,炒股票容易输,为人人缘差;也有人是笃悠悠个剥毛豆,手里有得八九粒豆子了,就一定要摆好,搿种人比较淡定,自控力邪气强,做起事体来是有理有据,差勿多算是弄堂里个意见领袖伐;还有一种人呶,伊剥好仔一只豆荚,就要拿毛豆一把捋清爽,马上就摆到碗盏里向,手里向是勿留个,搿种人呢,一般侪蛮自说自话个,还有眼洁癖,做人么一板一眼硬挢挢个,碰着事体呢,总归会得斤斤计较,口口声声讲起来是“桥归桥路归路”。
毛豆剥好,大家各自回去。热天介个过饭小菜,哪能可以呒没毛豆子呢?讲起来啊,迭个毛豆真正叫做是“百搭”,像煞是冬天介个冬笋丁,相声里向个捧哏,随便搭仔啥人搭档都要为对方加油,天生就是只“撬边模子”,侬想想看呶,一只咸菜炒肉丝里向哪能可以呒没毛豆子呢?除脱释放自家个鲜香,毛豆还要吸取人家个精华,特别是隔了一夜天个毛豆子,就是因为渍透了肉丝咸菜里个汤汁,味道邪气好,大家个筷子像落雨一样朝牢仔伊点过去。
阿拉小辰光常庄吃个是咸鲞蒸毛豆,或者臭豆腐蒸毛豆,搿歇已经勿大看到了。其实啊,老底子搿能介个配菜是邪气有得奥妙个,因为毛豆子既“吸咸”,又“除臭”,实在是两只主菜个“共享基金”,勿管味道太咸还是太“熏”,侪可以多吃几粒毛豆子来带带节奏。
面拖梭子蟹听上去是忒呒没意思了,十足像个小市民个样子,但是只要加一把毛豆子,立时三刻就碧绿生青,马上就是“遥望洞庭山水翠,白银盘里数青螺”个意境了。哎呦,毛豆吸足了蟹鲜,着腻又拿毛豆侪裹勒海,啧啧啧,迭个味道啊,真个是自家晓得。
茭白炒肉丝,假使呒没毛豆子帮忙,整只菜就软咚咚个呒没腔调了呀。丝瓜炒扁尖丁,如果侬勿摆一把毛豆子呶,就像煞是炒“萧山萝卜干丁”里向勿摆毛豆一样个,老上海人是勿会得搿能介做个。侬稍微瞄一眼就有数了,高头讲到个几只菜,侪是吃到一半毛豆子老里八早就拣光了。
热天介个毛豆子就是搿能介个吃香,勿要忘记脱噢,伊还可以做烤毛豆。迭个辰光,毛豆子总算当主角了,必过,搿也是伊唯一个一趟。
天气忒热,假使勿愿意花辰光去剥毛豆,呒没问题啊,简单来西个,拿把剪刀,嚓嚓两记,拿毛豆荚个两个尖角剪脱,汏汏清爽,摆勒盐水镬子里向一煮,哎呦,味道赞啊,筷子也勿用唻,直接上手,一吃就“刹勿牢车”,饭也勿碰了,一直到吃光为止。
烤毛豆,最好吃个要算晏熟个“牛踏扁”了。毛豆个品种邪气多,有名气个有得成都个白水豆,南京个大青豆,上海本地个慈菇青搭仔“紫香毛豆”,但是只有“牛踏扁”最适合做烤毛豆。老上海侪晓得,上世纪七十年代前后,上海郊区特产一种豆形像煞是牛脚掌一样、扁圆形个“牛踏扁”毛豆,中秋之后上市,因为“牛踏扁”个糯、酥、甜、大,就拨称之为最好吃、最正宗个上海毛豆。必过,由于伊个壳比较厚,出肉率比较低,每公斤毛豆剥好壳之后,只有300到400克,而且还容易倒伏,台风一来就碎了一地,所以伊个种植量是越来越少了。迭个“牛踏扁”个体魄明显比普通毛豆要结棍,扁圆而且浑身金毛——注意,一定是浑身裹满仔密密麻麻个金色毫毛,吃起来酥香无渣,回味甘甜,能够搭仔伊比一比个就是“紫香毛豆”。“紫香毛豆”迭个品种近年也看勿到了,伊一般勒勒每年个10月初上市,外表看上去搭仔普通毛豆差勿多,但开荚之后让人眼睛一亮:饱满,椭圆,老翠色个球面浪看得到一缕缕个紫线,丝丝绛脉,蜿蜒明灭冰裂状,粒粒侪是艺术品啊,外观如珠如釉,入口糯香两全,侬侪勿大舍得拿伊送到灶披间,搭仔镬子铲子厨子打交道了。
必过,讲来讲去,毛豆到底只必过是毛豆,讲了半天还是离勿开“吃”,就像青菜个幼年期是“鸡毛菜”,黄豆个少年就是毛豆,古代拿伊称之为“菽”,汉代以后再开始叫“豆”。
邪气可惜,眼下头,阿拉上海周边还有多少毛豆地呢?就像弄堂里剥毛豆个乐趣也一眼一眼消失了,超市里、菜场里,到处可以看到已经剥好个赤膊毛豆,就像开了膛个啥个物事一样,侬称了分量,包好就走人,啥地方还有老底子个弄堂情趣呢?
“热天介剥毛豆”,看勿到了,也呒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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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网络 / 编辑:渺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