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里曼: 寒风中, 诗人跃轿而下
1971年年末到1972年年初,美国明尼苏达州遭遇了一个异常寒冷的冬天,寒风呼号,滴水成冰。城市乡村到处冰天雪地,连一向气势不凡的密西西比河也整个被冻住了,广阔的河道被厚厚的冰层封得严严实实
1972年1月7日,星期五。这是一个寒冷的早晨。天色阴冷沉闷,像是暴风雪要降临的样子,有一种令人透不过气来的感觉在明尼苏达州的明尼阿波利斯市一所普通公寓里,年轻的女主人凯蒂刚刚督促女儿玛莎用完早餐,正准备出门先送女儿上学,然后去超级市场买菜。
刚要出门,里屋书房内传来丈夫贝里曼平静中又带点决断的声凯蒂,你不必再为我担心了。
凯蒂听后,先是一愣,略微站了站脚步。不过,女儿上学的时间马上要到了,必须立即送女儿去学校,否则会迟到了。况且,她也不是第一次听丈夫这样说。她仅仅迟疑了片刻,还是当即带女儿玛莎出家门,朝学校匆匆赶去。没想到,这是她所听见丈夫说的最后一句话,早餐前与丈夫的短暂碰头,竟是永诀!
八点半的时候,贝里曼细心穿好大衣,又围好围巾,走出门沿着学院路走着,然后上了往校园方向开的班车。
路上,街道景致依旧,一些商店已开门营业,虽是严寒天气,却正是人们上班的时候,大街上行人也不少。又是一周的最后一天。人们脸上都带着些即将迎来周末的兴奋和欢愉。贝里曼将眼神收回,叹了口气:“可惜这一切,已经与自己无关!”
班车已开到平时下车那个站停下。然而,他下了车,却没有走向办公室,而是沿着华盛顿大道,走向了横跨密西西比河的“华盛顿大道桥”。
走上引桥的桥头,贝里曼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兴奋。尽管朔风扑面,吹得他脖子上的围巾乱飞,刺骨的寒风灌进皮衣领口,让他连打冷战。但那种心内激起的莫名兴奋与快意,还是令他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这是横跨密西西比河的著名的“华盛顿大道桥”,桥体结实挺拔,跨度很长,气度不凡。最近这几天,这座大桥一再出现在他脑海里。三天前,1月5日,贝里曼写了一首诗,这是他此生最后的一首,可称“绝笔之作”,写的正是这座大桥。如今,这座雄伟挺拔的“华盛顿大道桥”无疑应该是他“生最后的首,可称命的终点
锋利的西班牙刀锋
划开我的喉咙,在我爬上那座桥
高高的栏杆之后,
我向外倾,右手拿着一把瑞士军刀,
削而过,我发呆或者昏厥,然后摔下
我无法保证头朝下,但是毫无
除非我妻子不让我走出家门
除非警察发觉我穿过校园
走向大桥
并且把我关起来观察,解除我的工作
那么此刻我将会在一个病房,丢了工作
唉,我还挺想念那份教职;
但是此
时只有明天讲课的恐
确实很糟,学生纷纷退出、溜号
再加上管理层的听证,
提议我要么休一个长病假
要么辞职—凯蒂咪咪,他们可不能将我炒掉。
这首诗最后并没有发表。因为贝里曼写好了之后,独自沉思了阵,后来,自已用笔划掉,扔进了垃圾篓
有论者认为,在这最后一首被称为“绝笔之作”的诗作中,这座标志着他生命终点的密西西比河上的大桥的吟诵歌咏中,甚至能令我们读出当年纽约鲁克林大桥给诗人哈特·克菜恩带来的那种幻象
美国诗人哈特·克莱恩是贝里曼最欣赏和崇敬的诗人之一,而40年前的4月27日,这位贝里曼钟爱的诗人克莱恩跳海自杀了
如今40年后,贝里曼决心追随这位伟大的前辈而去。
已经9点多钟了。贝里曼走到了桥上,但是他没有走在玻璃罩起来的人行走道上,而是走在朝北的那一面。这种人行道上的玻璃罩,是市政当局为了在寒冷天气保证市民安全走过大桥的措施。市民冬天穿过大桥,一般都会在玻璃罩下的人行道上通过。而今天贝里曼不走玻璃罩里的人行道,显然是另有考虑。
文鬼天气真的很冷。寒风不断透过围巾和皮衣的缝隙,往他脖子和身上灌,让他感到有几分难受。已经快步过了大桥跨度二分之还多,差不多快要走到对岸的时候,贝里曼终于收起急匆匆的脚步停了下来,朝桥下望了望。用手理了理被冷风吹散的头发和围巾,定定神,想着几天前已被他丢在纸篓的那首诗,以及最近大学当局那个让他感到难堪的事。总之,这事儿让他不愉快,甚至颇为愤怒。但是,他似乎已经铁了心,绝不能让那些家伙们将他解聘。
绝不能让那些讨厌的、自以为是的家伙们的意图得逞。
大桥很高,桥下被冻住的江面依然开阔坦荡,像一个巨大的厂场。不过,由于天气阴沉,风又很大,站在高处并不能看清楚江面上的景况。他想到,在100多米之下的江面上以及河岸边,应该有很坚硬的冰。朝前一点,贝里曼放眼望过去,原先堆放着煤炭的码头,如今已被积雪覆盖着,显得白茫茫一片。
定了定神,贝里曼开始行动。在寒风中他努力往桥栏上爬。不过,天气太冷,身上穿的皮大衣又有些碍事。好不容易,他终于爬上了半身高的栏杆并试图站在上面,力在刺骨冷风中保持身子的平衡。天气太冷,大桥空空旷旷,差不多没有行人,只有那边人行道上的玻璃罩内有几个学生正有些好奇地盯着他。这些半大孩子的中学生对他的举动显然完全搞不懂,他们表情都很复杂,或茫然,或惊恐不安。贝里曼有些遗憾地想,来不及对他们解释什么了,不过,他还是对那几个在玻璃罩中盯着他看的中学生友好地挥了挥手,之后,身子就朝前倒下。那几个稚气未脱的中学生惊叫起来,他们不知道坠桥男子刚才是否是在做告别什么的。
美国著名“自白派”诗人、“普利策诗歌奖”获奖者约翰·贝里曼,就用这种特殊的方式与世界告别,时年58岁。坠桥那一刻,他是否仍然沉溺在诗的梦幻里,世人始终无从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