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古时代的越南（十四）——胡氏篡权

古文运动不能拯救内忧外患的陈朝，而此时北边的江山变色，使得大越面临更微妙的地缘形势。1385年，新兴的明朝要求大越进贡20名僧人和热带水果。顺水推舟地，陈朝把因为政治斗争刚逮捕的慧静禅师当做累赘送到了中国。其结果，就是使得慧静中越两开花，弘扬了医药文化。在中国，他据说救了皇后性命，还留下了【南药神效】这部著作。他死后，葬于帝都南京。墓志铭上，请求来访的大越人士，把他的骨灰带回越南，就像肖邦渴望他的心脏回到波兰一样。笔者在中文网络世界并未找到他究竟葬于南京何处，有知道的欢迎留言。直到2015年，越南卫生部代表团还来到其家乡，专门上香、祈福和纪念。

（胡季犛）

然而此时的世界，已经进入了一个新的时代。在推翻蒙古人的战争中，火药在东亚大陆得到进一步的应用。不久之后，海通时代到来，迭代更快的中东和西洋火器即将东南亚在军事上获得完全不输给东亚乃至更胜一筹的火器。而从明朝方向，也有火器流入大越。根据孙来臣的看法，明朝军队拥有近代早期最先进的火器，对于这一点，笔者持深深的保留态度。不过在火器阑入前，大越军队长期靠的是投石车、云梯和其他传统攻城器械，而此后竹制“火箭”炮和其他新式武器将扭转大越与占婆战争的局面。1390年，在一次海上与制蓬我的战斗中，有占婆降人指出了占王旗舰的位置，于是越人使用火器，使得占人大惧，制蓬我被割下了首级，占人和越人互有胜败的历史，在这一刻永远地结束了。这位征战一生、胜多败少的占人战神，被誉为“东南亚最后一位古典君主”，沦为了军事革命和越人翻盘的牺牲品。而大越与大明，在1390年以后暂时维持了三年一贡的关系。

大越终于从占婆的阴影下解脱出来，而之前被痛揍的经历使得古文运动开花结果的儒家传统一直续了下去。陈元旦的女婿阮飞卿认为，之前的大越是一个“没有学者的帝国”。他进一步评论道，太学和国子监之类的机构，取材于科举，如春种秋收。考试最科学，同年情谊贵。

在这个背景下，胡季犛崛起了。他其实是陈家王室的表兄弟，在1370年参与了一次政变。1371年占婆入侵时，他担任枢密院大使。十年之内，他控制了相当于民宗委主任的国师这一职位。他不仅整编寺院里的正经僧人，甚至还招募山林江湖间的野和尚，组织他们一起加入对抗占人的卫国战争中去。

1387年，他升任同平章事。此时他已经权倾朝野，不仅放逐了陈元旦，还处死了阮飞卿。1395年，他自比周公，然后又突然宣布他其实是上古圣王大舜的苗裔。在口味上，他比起四书更喜欢五经，认为后者代表了更纯粹和没经过篡改的儒家核心价值观。为了显示自己姿势水平很高，他甚至贬斥孔子，把他置于周公之下，还指出了【论语】中的四个错误。对于古文运动，他也利用和参与了进去。在和大明使者谈笑风生时，他把文郎神话和中国古籍中的越南历史相结合，当场作诗赞扬大越：“汝问安南事，其俗简且朴”。他甚至认为，这时的大越可能要比难以彻底洗去蒙元胡气的大明更像中国：“衣冠如唐制，礼乐悉汉朝”。1395-6年，他主持颁布法定，进一步规定了官员衣冠，并且按照官阶确定不同级别官服颜色。

此外，胡季犛还致力于同时对付占婆和平定国内。1397-8年，他在清化省主持修建西都，这也是大越独立以来最南端的一个都城，也被认为是有意和陈朝势力犬牙交错的升龙城划清界限的尝试。升龙成为东都和古都。尽管大量官员以风水为由反对迁都，最终因为胡的权势而未遂。

迁都象征胡季犛大权独揽，于是他开始了更为深化的王莽式的改革。1395年，他引入纸币，两年后又规定只有宗室可以拥有十亩以上的耕地。和王莽废黜私奴的举措一样，这使得大量没有地主豪强可以依附的农民，沦为了国家的农奴。他还给穷人、特别是无地农民和孤儿寡母减税，具体效果就很难说了。

从1400年开始，胡季犛又开始大刀阔斧地直接把国家机器深入基层的劳动力领域。1401年，他开始限制私人拥有奴隶。以上举措得罪了陈朝权贵，却因为理想主义的原因和难以执行没有使得广大民众分享到改革的实惠，使得胡季犛不得不越来越借助于高压手段进行暴力_维*吻-.

于是，他建立了一只新军和海军，以及大越历史上第一个兵工厂。他的儿子，就是兵器砖家。这个时代，大越的火枪，已经超过了明朝，以致于后来明朝占领时代大量从越南招募火枪手。顺便说一句，故宫的总设计师阮安，也是越南人。

胡季犛不满足于上述改革举措，还企图在文化领域发起一次大蛤命。他在科举中提倡字喃，废除了背书单报菜名死记硬背的考核项目，代之以体现考生能力的申论。

平心而论，胡是一个非常有想法和能力的人。然而他过于加速的种种举措，反而激化了大越原本到处存在的社会矛盾。在内忧外患的内卷社会面前，如此猛药未必是最佳。而胡的野心也日益膨胀，终于将来他废黜陈朝王室自立为王之时，也将是招来明朝大军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