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君子，在儒一方

所谓君子，在儒一方

———东海客厅论君子

信奉地狱法则，魔鬼化；

信奉丛林法则，禽兽化；

信奉利益法则，夷狄化；

信奉仁义法则，君子化。

——东海律

壹

在东海客厅提出一个思考题：“君子具备哪些特征，第一特征是什么？”

答案各异。或谓忠恕，或谓通达大道，或谓以礼存心，或谓孝悌忠信才是实处，或说行己有耻事事不苟，或谓温良恭俭让，不一而足。明江厅友说：“君子与小人的区别：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君子成人之美，小人成人之恶”云。

各有其理，万理归仁。吾撇开常谈，别出心裁，将君子特征浓缩为两个字：老实。联曰：读圣贤书，走圣贤路；说老实话，做老实人。己亥春犬子泽君考上京华某校硕士生，特书此联以勉。世人望子成龙，东海望子做老实人，老实读书，老实说话，老实做事，老实做人。

老实，既是成德成圣至关重要的法门，又是圣贤君子的重要特征。古往今来圣贤君子无不大老实，亦非老实不能成。

老实首先是一种内需和内驱。看到一文标题《蚂斯克震撼演讲：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是孩子没有内驱力！》很赞同。内驱力这个概念是东海所造，原指道德内力，良知之力。良知之发，勃勃不容已；君子自强不息，死而后已；仁者爱人，仁爱勃勃不容已；诚者天之道，诚之者人之道，至诚无息，皆内驱力也。

努力做老实人就是诚之，老实到极致就是诚。《中庸》言，不诚无物；东海曰，不诚无力，没有力量。不诚之人，为学无力，为事无力，为善无力，非非恶恶更无力。程颐先生说：

“学者不可以不诚，不诚无以为善，不诚无以为君子。修学不以诚则学杂，为事不以诚则事败，自谋不以诚则是欺其心而自弃其忠，与人不以诚则是丧其德而增人之怨。今小道异端，亦必诚而后得，而况欲为君子者乎？故曰学者不可以不诚。虽然，诚者在知道本而诚之耳。”（《二程集》）

修辞立其诚是老实的重要表现。遣词造句须力求中肯准确，字字句句不可轻易放过，字字句句要从心底流出。这就是修辞立其诚，是对读者听者、也是对自己负责。诚包括道德的真诚和思想的诚正。孔子赞赏“讷于言”，强调“慎于言”和“焉用佞”，原因在此。轻薄为文缘于手滑，口才太好容易口滑也。

老实就值得信任。曾子曰：“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君子人与?君子人也。”（《论语·泰伯》）君子最珍惜信任，最高的信任值得最高的回报：生死不负，一诺千劫！

老实并非大嘴巴。论德，君子坦荡荡，事无不可对人言；于事，涉及机密，守口如瓶。《易》曰：“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注意，事无不可对人言与守口如瓶，两不相碍。与君子有关的机密，若被他人泄露，或过了保密期公开，于君子形象无伤，只会增光。

老实就能坚持。大善有赖于小善的长期积累，豪杰圣贤需要长期锻炼修养而成。正是在为正义事业的探索、奋斗中，在克服种种艰难险阻的过程中，人生的意义、仁性的光辉才逐渐彰显出来。故儒家贵恒，不恒无用。居心最好，一遇挫折风险就变；立志最大，不能锲而不舍地坚持，终究是梁山泊里小军师，吴用吴用耳。

坚持才能大成，君子贵在德大。感性血性理性德性都是人性。感性血性理性很重要，德性最重要最根本。没有德性的感性必然肤浅，没有德性的血性容易暴虐，没有德性的理性难免冷酷。德性者，仁性、天性、道德品性也，人性之根本也。

《中庸》说：“故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郑玄注：“德性，谓性之至诚者。”孔颖达疏：“君子尊德性者，谓君子贤人尊敬此圣人道德之性，自然至诚也。”

贰

论财富态度，君子最为超脱而正常，既不刻意追求，也不刻意拒绝，而是一切随缘，顺其自然。只要合乎理法，无违道义，又不用花费太多时间精力，那自然是韩信将兵，多多益善。权位不怕大，越大越方便行道济世；财富不怕多，越多越方便养亲济贫。权位财富唯有一怕，怕不义耳。

超然物外，自能安贫乐道。这个成语会说的人很多，做到的人罕见。安贫乐道，关键在道。有道可乐，方能超越物欲，安于清贫自得其乐，方能浮云不义之富贵，在邦无道的时候以“富且贵焉”为耻。

孔子自称：“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论语述而》）孔子赞美颜回：“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论语雍也》）

孔颜之不可及在此。然能否安于箪食瓢饮，能否乐在其中而不改其乐，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这里来不得丝毫勉强。纵然能欺人，也无法欺骗自己的身心。纵有安贫乐道之名欺天下，奈何多愁多病之身难自欺。

超然物外并非儒门特产。财色名食睡，佛教称为五欲。最难破者名，其次为色，其次为财，其次为食，其次为睡。对此五欲，儒道两家各能破之。

世俗之人享有过一定的财色名食睡，深知五欲满足之乐不过如此，不值得贪恋，也能有所超越。不过，这种觉悟也非常粗浅，若无国学持续保养，容易重新堕陷。真正的超越，必须富有国学修养。

儒佛道三家各有其道，都是真道，故三家都可以做到安贫乐道。其它学派宗派的人很难真正做到，物本主义者最不可能做到。物本主义者变成物奴和物化人，乃是其思想、道德逻辑的必然。物奴是物质的奴隶，心为物役，物化人是心灵物化，虽有人形，已无人心。两者都是唯物唯利、无限贪婪的东西。

儒家不讲破，讲超，超越。正常的五欲就是天理。若能不为五欲所役，而为五欲之主，良知能够做主，就是超越。

白平教授诗《方人》：“人生攀一世，阶级可权衡。劳绩分多少，精神有浊澄。尔争山岳重，吾弃羽毛轻。轻重区而别，高卑等即成。”最喜颈联。一些东西，世人视若敝屣，君子视若至宝，此谓吾争山岳重，尔弃羽毛轻；一些东西，世人求之不得，君子拒之为快，此谓尔争山岳重，吾弃羽毛轻。这就是君子的超越。

或将名利视为正义事业的副产品，或将正义事业视为名利的手段，两种人生态度，动机、性质和成果都截然不同。

动机具有个体性和内在性，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外人不易也不宜论断之。但有必要提醒一点：寡名利之欲，居中正之心，不仅有利于正义事业的发展，也有利于内在成长和外在安全。诚中必形外，不诚则无物，至诚可动天。这就是君子。

注意，能将名利视为正义事业的副产品，固然最好；能将仁义的思想和事业视为名利的手段，也值得有所肯定。假借仁义之名，追求利益之实，于政治是霸道，于个体就是伪君子。伪君子要表现出君子的样子，也不容易，比赤裸裸的小人盗贼好得多。时间久了，有可能弄假成真成为真君子。

君子真伪自知，外人不易判断。如果发现对方是伪君子，适用《大学》中的一句话：“好而知其恶，恶而知其美。”喜欢这种人的时候，要知道他有丑陋的一面；厌恶这种人的时候，对他美善的表现不妨适当肯定。

分辨一个人是君子还是小人，说不易，是不易；说不难，也不太难。辨君子或许难一点，君子之德，不一而足，要仁智勇全面衡量。辨非君子则很容易，在蚂邦尤其容易。标准到处都是。比如，尊孔反蚂者未必是君子，反孔尊蚂者必定非善类，拥护蚂路赞美血旗者，轻则为卑鄙小人，重则为邪恶之徒！

叁

在非自由社会，君子难免受到排斥打压乃至危害。有这么一句话：“人性中有一个普遍性的弱点，那就是，当大家都在同流合污时，往往会对不妥协者有着莫名的反感和极度的看不顺眼。”确然。对此现象，生平深有体会，儒家早有揭示。

《儒行》中介绍第八种儒者如是：“儒有今人与居，古人与稽；今世行之，后世以为楷；适弗逢世，上弗援，下弗推，谗谄之民，有比党而危之者。身可危也，而志不可夺也，虽危起居，竟信其志，犹将不忘百姓之病也。其忧思有如此者。”

这是《儒行》十五种儒者中吾最欣赏者，深知民德之败坏人性之丑陋，依然充满仁爱之心，不忘百姓之病。

儒家事业有赖于这样的真君子。非常欣赏飞龙厅友这段话：“儒家复兴，只有脚踏实地一步一步地走，不宜行险以侥幸，更不宜搞歪门邪道。国无道，则死守善道；如此才有望赢得转机，赢得尊重，赢得复兴。所谓正是四国。”

现中国有两个对比非常鲜明：官媒的干净光鲜与现实的龌龊黑暗，利益集团的富裕浮华与弱势群体的困苦艰难。身份、地位、所处环境不同，观念、眼界、所持立场不同，得出的结论都可能天地悬殊。

唯有君子，吉凶与民同患，即使身居高层，眼光盯紧底层。唯有君子的眼光才能不被利益遮蔽，不受官媒迷惑，透过重重迷雾，洞察社会真相，感应民生疾苦。

古装电视连续剧《华亭鹤唳》中塑造了一个大儒卢世瑜的形象，吏部尚书兼太子太傅，清流领袖。他有一句话：

“一切文艺不可为阴谋所用，一旦沾染，精神全无，骨气全无，人亦如此。这世道上根本没有简单易行的道路，君子行路，不但要提防小人对自己的伤害，更要提防的是：与小人对抗之时，自己对自己的伤害。”

这个教诲很有现实意义。不少人在与恶人恶势力的斗争中自己也诈力化、邪恶化了，这是对自己最深重的伤害。不过，真正的君子不会如此。真正的君子即使置身监狱，无碍于道德自由；即使置身地狱，无碍于天性光明。

或问：“正人君子常常并列。两者有何区别？”

东海答：正人君子都具有正知见和正义感。正人有志于学有志于仁，未能而立。唯君子的正义感和知见的正确性更高，人格坚立，信仰坚定，再也不会退转。或者说，正人是一般正常人，君子是一切言行认真遵循五常的正常人。《大戴礼记·哀公问五仪》中孔子把道德分为庸人、士人、君子、贤人、圣人五级，正人相当于士人。《孟子·尽心下》孟子将人分为善人、信人、美人、大人、圣人五种，正人相当于信人。

或问：“《《易经》》说：'君子乐与人同，小人乐与人异。’圣人说：'君子求同，小人求异。’你一味求异批异，既批蚂学，又批西学，还批佛学道学，岂非有违圣人之教？”

答以三点。一、所引二言非圣经、圣人之言也，子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论语·子路》）这才是圣言。

二、君子有同则认同之，有异则批评之，岂可一概而论。如孔子对管仲，既有“如其仁，如其仁”的赞肯，又有“管仲之器小哉”的批评；三、东海对蚂学西学佛学道学，区别对待。对蚂学神学是有批无赞，破而不收；对于佛学道学和西学中的自由主义，既有肯定又有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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