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 | 多费一点工而已

早上8点,闹市区的奇景是,一家小店的门口排起100多米的长龙,而他们不是在等买奢侈品,也不是在等品牌手机发售升级新品,而是在等两个戴白帽子的女人在为他们做手握乌饭团。她们白袖套白围裙,身上纤尘不染,将乌米饭从齐腰高的杉木饭甑中迅速舀出,过秤,将老油条麻利地一折为二,放在摊开的乌米饭中央,加一撮榨菜末,少许肉松及紫菜碎,利落卷起,握紧饭团外面的白纱布,如扭绞热毛巾一样使劲,只听“咔”地一声响,老油条那执拗倨傲的硬挺劲儿,已经在热饭的熏陶下化为绕指柔,长出韧性,不失香脆。

上班赶路的人拿上四五个饭团就走,一面走一面与同事语音报备:“乌饭团买到了!老油条店家当面过了两遍油,这功夫,当真让人高看一眼。”

这家店,我在这里吃早饭26年了。这26年,我亲眼见老板从一个骑着黄鱼车卖粥的农妇,变成一个在披屋里卖蒸饭的市民,再筹集了全家的资金,赶在23年前市中心最后一片棚屋拆改时,果断拿下了一间沿街门面,堂堂正正进屋经营。

这家店近十年成了网红,在市中心,除了它,你很难找到一家10块钱就能吃饱吃好的店。可老板娘并不允许直播客扛上器材进店拍摄,理由是:“别打搅吃饭的客人。我们不需要宣传,生意已经太好了。”

问她成功的秘诀,她淡淡回应说:

“口味要好,总要多费一点工。”

这是真话。26年来,这家店经营的品种永远是那七八样,做一次价格表,要用三年。放七八张小桌就基本转不开身了,一台立式空调,可以覆盖全店的每一个角落。不停地有人跟老板娘打听要不要开分店,能不能允许授徒与加盟,老板娘都蹲在后厨角落包粽子,不慌不忙将糯米、腊肉、花生与芸豆一一灌入折起的笋壳叶中,用筷子塞紧,她咬着麻绳打结,笑道:“你去看看我店里忙碌的女人们,从早上5点起床准备,到晚上8点打扫完店面下班,她们一个个瘦得像鹭鸶一样,我不太相信城里人还能吃这份苦。”

小店的名声都是不惜人力、不怕费工换来的。她家的乌米饭从不用现成色素,而是老板娘订购了山间的南烛叶回来,清洗、打汁、过滤,以汁液浸泡糯米,因此,乌饭蒸熟后粒粒鲜明,乌黑发亮,耐咬嚼,一股属于植物的清香微涩后,是舌底微妙的回甘。

做卤蛋,她家每次都要像中药铺一样,仔细用小秤称取桂皮、八角、山奈、香叶、南姜,将所有调料装入布袋后,还要加入一包红茶才封口。烧制卤蛋要一个半小时,接着在卤水中焖一夜。幽秘绵长的香气,才能浸入蛋的每一丝肌理。

她家的红豆酒酿小元宵也是一绝。从做酒酿开始,就是一家人齐心协力地操持。酒酿的自然发酵,冬天是96小时,春秋是84小时,夏天是72小时,少一个小时也不行。小元宵必须用双手搓出来,不能在团匾里用生粉滚成。老板娘说:“搓时要带一把手劲,小元宵才有韧性。”买来的红豆,要摊放在团匾上,捡去煮不烂的僵豆与瘪豆。客人终于不那么满满当当时,我经常看到店里的女人们在门口捡豆子,20多年前的小姑娘都在日复一日的操持中,熬成了中年女子,她们戴着口罩和雪白发亮的白帽子,言笑晏晏,阳光把她们的鬓发镀成了金色。

老板娘是26年前洗脚进城的高淳农民,嫁到市中心的棚户区,一个人靠卖八宝粥与乌饭团谋生。正因为一口咬定“做人靠良心,做事不怕费工夫”,她终于在城里打下一片天下,并陆续将她的妯娌、侄女、小婶子及表姐妹们接出来,在大城市安家落户。在这家店里,共事的人都是亲戚,也是同一生活理念的践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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