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致女儿
三致女儿
这是在你二十四岁的历程里，我给你写的第三封信。写信在老爸的青年时代是最常用的方式，于你却是显得传统甚至古旧了。“在这个电话和网络的时代，爸爸用写信的方式，是因为你将步入的是一个瑰丽多彩的重要时段”。这是十年前你初中毕业老爸写在第一份信里的话。第二封信写在你大学时代的第一期学期，我说“我们的确不幸处在一个普世被物欲折磨的平庸时代，有一句话我们要共勉：太过现实和功利会自伤，会让快乐死亡”。现在我第三次给你写信，因为你马上要开始工作，自立了，这又是一个重要的起点。
我们爷俩有些固执的认为读大学要选老校区，你也在本科选读了四学年都在中山大学南校区的专业，硕士就选南京大学鼓楼校区。老校区的老建筑里有着短时间难以参透的积淀，会长时间牵引你的精神。第二封信后至今的近七年里，你经历了这两所名校老校区的濡染，刚刚在端午节前拍完硕士服毕业照。这期间，你接受了不少名师的指点，在图书馆里泡了不短的时光，也游历了国内外的一些地方。现在我再给你写信，心里还有点“不自量力”的感觉呢，你早已有能力指出我文字中语法和观点上的毛病了。
还好，我的信里好像没有通常长辈式说教，我知道生活中我也会不可避免拿自己的经验阅历说事，这是社会通病传染，我一般会很快自责。大多数家长总是希望自己的孩子毕业后能够尽快世故圆滑，八面玲珑，游刃有余地游走在这个好坏参半的社会中。而每个人静思时，一定惊醒：少年时代的率真，青春期的珍贵。这珍贵和率真，是听从天意的自然天性，可以犯错，百无禁忌。——这是真生命。我们本不需要津津乐道于情商，情商就像现在人们反感的“正能量”一词，都在徒劳无益的格式化人性。
这毕竟是一个老人治理年轻人的世界，游戏规则的制定者，越往上层也总是年龄越大，不论古今中外，仍是这个定制。这不合理，也有合理性，悖论在这个世界上是处处存在的。你看法国大革命和中国近现代历程，有着年轻人的主导，但是革命运动激荡之后，仍然是老人治理下渐趋新秩序。神界也是这样，中国神话里，像哪吒、嫦娥这样的青春神不多，神位也不高，玉皇、太白金星这些留着胡子的形象很多，神位崇高。希腊神话里多的是充满欲望和力量的诸神，宙斯才是众神之王。我中学时的那一代青年，都爱看武侠，青春期的我总是不明白，武侠江湖中最高手也是老前辈。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年轻辈郭靖在华山论剑的地位还是老前辈安排的。而现实中老年人哪敢和青年动武过招？世界的人界就是在治、乱反复之间向前，就像是年轻人的革新冲动和老年人的守旧理智之间吧？
二十四年间，爸妈与你之间，不单是父母爱的奉献，你也是父母快乐之源。你的幼小萌宠、童稚天真让爸妈漫长平淡的日子变得多姿，入学以后你的成绩单加厚了我们的快乐，也一步步张大我们的目标。某一天，我把名校的标志彩色打印出来给你看：北大西门、清华工字厅、中大牌坊……这些博雅的殿堂离我们越来越近。老爸继承你爷爷爱看书的习惯，传递给了你，不过我看书视野的转变却是因为你高中时对书的选择。此前我看历史还基本限于通史，文学限于中外经典，哲学虽然我早早影响你读了尼采，我也似是而非。是你高中时看完放在家里的一本陈平原教授的《从文人之文到学者之文》，提醒我多读了很多学者之文。同样是你对三联出版、商务出版几家出版社的认可，让我惊醒：书海无涯，需要有所选择的。
二十四年间，老爸与你是共同成长的。
你工作之后，和爸妈一起的时间就会少了，开始有了自己的圈子，老爸希望你在自己的圈子里发现乐趣。不过老爸到是要唠叨一句：乐趣就在生活琐碎的小事中，人一生未必能经历得了大事。我们都接触了些社会声望很高的人，比如与我忘年相交的中国书协邵主席，更多时间在一起，记住的只是他的率真童心。还有你的导师童强，我们在认识他之前，崇拜他的著作《嵇康评传》，近距离接触之后，他比普通人更朴实。人总归要时时归于平淡，不能总在舞台灯光下的兴奋，也不能久久沉浸在鲜花和掌声里。李泽厚说得好：“用出世的精神，做入世的事”。在精神和现实的夹逼之下，也只能如此。
很快你就会有你自己的小家庭，学会柴米油盐锅碗瓢盆的事，也少不了磕磕绊绊，还是需要时刻提醒自己要“宽容”。房龙那本几十万字的《宽容》就为说一个意思：宽容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奢侈品。宽容的对面就是傲慢与偏见。如今网络语境下，同一事件的不同观点，对立如仇敌难以调和，正是缺少宽容。一个女孩说错话，就有人“人肉”她的父母亲戚。我们看雨果的《悲惨世界》，冉·阿让偷了主教的银餐具，在警察对质时，主教却说是他主动送的。就是这样一次宽容，改变了一个人生。像我们这样传统互爱的家庭，你也不时见到我和你妈的冲突，有些也给你留下阴影。说明宽容的确稀缺，不过还是在家里才有可能有更多的宽容。老爸想说，想起回家的时候就回趟家吧。不管是回到陕西、广东还是苏州，爸妈在的地方就是家。你回来仍可以放松睡懒觉，妈妈还是会一如既往的把最好最时令的东西做给你吃。
自从你上幼儿园之后，今年上半年是我们一家三口在一起时间 最长的，差不多四五个月，一日三餐和每晚一个小时的牌局。那个看不见踪影的新冠病毒让我们就静心在家里，长长的厮守之后，你就出发去一段新的旅程，这也是天意。
这次你出发前我想送你一个苹果watch，和以前中学、大学时送你新手机、电脑的意义不同，以前喜欢看到你在电脑、书本前认真作业的样子，以后我就想每次看到你都是运动的样子。
我相信你的知识体系和阅历形成对这个世界的判断。虽然现在又是一个起点，如你那位商界成功的姑父前几天当面说的：你也可能和中学毕业的又在同一起点。学历只是你的一部分，完全的你即便与别人站在同一起点，起步后也会跑在前面。就如将射出的箭，我能感觉到你的弓和弦上暗藏着力道。
我想我以后可能不会再给你写信了，还想着我安静在老态里的某一天，会收到你的一封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