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川渡(七)
(七)
小芳妈妈骂了她,我就不敢再跟踪接送她了,也不帮她擦桌子,我就只擦自己这一半。眼看就要放暑假,下学期肯定不是同桌,就老想着该为她做点啥。放假前的最后那天下午,我翻过后坡的庙垭子绕过一块大石背后隐蔽的沟里摘了大半书包的野葡萄,这棵野葡萄藤是我去年新发现的,我花了几周时间用一些树枝、茅草盖住,弄了几枝栆刺放在沟口。路边顺手摘了几颗羊奶。今春我也是在这面阳坡给小芳拔了一大把茅捻儿(白茅芽),求表妹送给她的。
我还是得求表妹送给她,为此我答应表妹,不把她经常问水生借小说的事告诉大人。
“我知道是你给我的。”放学时小芳起身整理书包时突然说。她并没有转向我,头低着像是给书包说话。我有点怔怔的看她背着书包,均匀跳动的马尾辫,穿过杨树林,踏过列石,很快转进后街口。我死劲揉眼睛看不见了,也没去后街送她就蔫蔫往回走。
我大哥在拐弯儿等我,他刚从县里的工厂请假回来,最近正和我未来的大嫂恋爱,我大嫂家就是拐弯儿杨家,她家的芝麻饼是街上地道的“老字号”。这时已有很多买柴卖瓜果的乡下人等在门口,有的已经吃上,有的望着锅里。那时是不兴排队的,大家都不远不近的站着或蹲在附近,只有小孩会围在锅边。我大哥那时是很洋的,据说是县里第一个穿贼娃子荷包衣服的,其实就是夹克,斜荷包和拉链区别于我们大家的中山装一类制服。他递过煤油瓶,让我先带回去。我是想混的吃个芝麻饼,就磨蹭找话说,问他有没有“恰饭”,他马上恼了,他觉得说“恰饭”的土话,街道人会看不起,大嫂就是街道人。他狠狠瞪我一眼,让他小舅子给我拿了一个饼子,就让我走。我在接饼子的时候,没注意煤油瓶斜了,煤油倒在大哥的皮鞋上(他也是县里最早一批穿皮鞋的),他赶紧一提脚,就想踢我,我就跑了,他只好拿出手帕自己擦。
靳家河出土地岭后,流经两岸五个村子到街道。每个村子方言都有区别,李家湾的徐家说恰饭,同一村的李家就说吃饭,说恰饭的还有金钱河往下游和一些散落在山里的独户。后来读书多了一些,才知道这是赣语系,中国七大方言之一,主要在江西等南方一带,金钱河流域是赣语方言岛,也就是指赣语的孤岛,由此可见祖辈有过辛酸的迁徙史。清朝顺治年间的海禁政策和康熙年间的鼓励垦荒,有过一段“湖广填陕西”的历史,皖、鄂、湘、赣的居民迁入陕南地区。《县志》记载,全县人口从顺治初年的八百户,到乾隆六十年的七千八百六户,150年间人口变化近十倍。
我那时是不懂方言与迁徙的。想着小芳的背影,想着大哥的凶相。路过韩家铁匠铺,韩铁匠正举着老勉的铜瓢看,老勉说:“亏你补了我的瓢,要不漏了我就恰不饱。”。老勉也说恰饭,我没好气想踢他一脚,我刚说恰饭,大哥那样子,好像很大的忌讳,小芳肯定也在意。
老勉走得慢跟在我身后不远,走到摞摞石的时候,槐花嫂子和大牛迎面走来。槐花嫂子上街会打扮一下,白底蓝碎花褂子,布鞋是新的,头发也梳的油亮。后面不远处的高娃哥提着一个布袋,兴奋地唾沫露在嘴边:“你两老家伙是约会还是私奔?”大牛也不太在意,头也没回:“你再烂嘴,过细你袋子里的长虫半夜出来上床咬死你。”听到长虫,我不自觉的往路边闪了一下。高娃哥会捉蛇卖到西安的饭店,是村里的第一个生意人。高嫂子期初怕蛇,现在也敢拿条蛇在手里吓唬人。槐花嫂子拦住老勉,大家都停下来,都让高娃哥离远点。“我那个老小身体一直不太好,你过会儿去屋里看见他爸,就说我说的,让老小舔一下你的拐杖头。帮个忙啊。”“你娃金贵,舔我的脏拐杖,不行吧?”“你还摆架子?是朝阳洞老道士教我的。”槐花嫂子扬手想打老勉的样子,露出了白白肥肥的腰身,老勉怔怔的看着,高娃哥也不怀好意的看着。大牛拍一巴掌高娃的后脑勺,呸了一声。大家都散开了。
“勾子大奶大的婆娘会干活也会生养,也旺家。难怪大家都喜欢槐花。”高娃快步走到前面,回头嬉皮笑脸地说。
看着槐花嫂子丰臀肥乳的样子,的确是丰收景象。各自散了,坎下的靳家河水欢快的流着。我的心情也好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