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水生植物叫菖蒲,有一种恒久思念叫麦穗
菖蒲,《现代汉语规范词典》是这样解释的:多年生水生草本植物,有香气,根茎粗壮,叶狭长,开淡黄色花。全草是提取芳香油、淀粉及纤维的原料,根茎可以做药材。民俗在端午节把它和艾蒿结扎成束,悬挂以避邪。
解释可谓详尽,从生物性、功能性、文化性等三方面进行了解释,给读者留下了深厚的印象。读者可以借助想象,将这些平面的文字立体化,称为一幅图画。这图画,便会印刻在脑际,持久难忘。
小时候没有读过《现代汉语规范词典》这本书,也不知道整日里在小河边静静生长的这种水草叫“菖蒲”,当然更不知道它还有那么多的功用,甚至是一种药材。
菖蒲最吸引我们的是它那独特的蜡烛状的淡黄色花棒。我们常常把那黄色的蜡烛连根拔起,插在沙滩上。等月亮升起来的时候,用火柴点燃,它居然真的如蜡烛亮起来了,河水顿时明亮了好多。月光在河水里摇晃着,蝉的叫声也跟着摇晃,嘶的一声从竹林里飞到小河边的榆树上。我仿佛看到了蝉翼透明闪亮的样子。
每年端午前后,是新麦成熟的时候。放学后,母亲带我们到已经收割过的麦田捡拾麦穗。那时候,物质匮乏,粮食金贵,农人讲究“颗粒归仓”,宁可收割慢点,也不会落下任何一株麦穗。每茬地其实已经收割得很干净,几乎没有多少麦穗可以捡拾了。母亲总是觉得一定还是有些麦穗遗落在麦田里,总是让我和弟弟在放学后提着篮子拾麦穗。
夏日白天漫长,我和弟弟从最高处的麦田捡起,一直捡到小河边的麦田。还真让母亲猜着了,我和弟弟臂膀上的竹篮里,装满了麦穗。这是月亮差不多升起来了,河水里亮晃晃的,听得到河水哗哗的流动声。靠近岸边,有许多菖蒲,淡黄色的花棒像极了根根蜡烛,把夏日的夜晚也映的发黄。
回到家里,吃过晚饭,和弟弟大声读书过后,母亲便和我们一起把拾来的麦穗倒出来,放在一张很大的席子上。然后一人一把剪子,减掉与麦穗相连的麦秆,把麦穗均匀地铺在席子上。席子就在屋子前面空地上,席子下面有几根横木,免得席子与地面直接接触。晚上睡觉前,母亲将一张很大的塑料盖在麦穗的上面。
这样的劳作要持续到整个麦季结束。这时候,端午节也快到了。母亲开始新的劳作,将已经晾晒干燥的麦穗用连加敲打,去除麦芒和麦粒外的包衣。再用风车将麦粒筛选出来,然后用簸箕将不饱满的麦粒去掉。这些劳作,只有母亲会操作,我和弟弟站在边上看,觉得母亲很了不起,用一个簸箕就能区分开麦粒的饱满程度。
趁母亲劳作我们插不上手的空档,我和弟弟飞快地来到河边摸鱼。天黑的时候,我们提着用菖蒲狭长的叶子串起的几条红鮹鳊,还有几支淡黄色花棒,唱着《我们是社会主义接班人》回家。
回到家里,母亲已经开始淘洗麦粒了。母亲说,今年的麦粒真饱满,颗粒很大,做馒头一定很香。我和弟弟都馋了,催促母亲赶紧把麦粒淘洗干净,夏季气温高,一天时间就可以晒干,晚上就可以送到磨坊里磨出面粉来。想着明天晚上就可以吃到新鲜的白面馒头了,我和弟弟也忘了那几条红鮹鳊,早早地进入了梦乡。
睡觉可以让时间过得快一些,明天就可以早一些到来。以往,那几条红鮹鳊是不可能放到第二天的。我们用桐梓树叶把撒了盐的红鮹鳊包好,放进灶洞里烤,不一会儿就有了诱人的香味。我和弟弟一人一条,父亲一条。母亲说她不吃鱼,闻不了雨的腥气。如果还有多的,我们就再平均分配,谁也不允许多吃。我们能把红鮹鳊吃得只剩下一根刺,一整完整的鱼骨头,一根刺也不会少。
多年以后,母亲和我们一起到城市里居住。母亲知道我们爱吃鱼,几乎每天都要为我们烧一条鱼。一家人吃饭的时候,母亲亲自分鱼,鱼头是父亲的,鱼身是儿子和我们的,鱼尾母亲自己留下。我说,妈,你也吃鱼啊,你不是说你不吃鱼吗?母亲说,现在生活水平提高了,天天可以吃鱼了,不像你们小时候,吃个鱼都很金贵,哪里舍得吃啊,紧着你们吃就行了。
我的眼睛瞬间湿润,悄悄走进洗手间。母亲撒了很久的谎,今天不经意间露馅了。此后,每次吃饭,由我来分鱼,鱼头归父亲,靠近中间偏向鱼尾的部分归母亲,剩下的归我们仨——儿子、老婆和我,儿子二分之一,我和老婆二分之一。
第二天晚上放学回家,老远就看到了我们家的炊烟袅袅升起,空气里也有一种麦香的味道。我们知道,母亲为我们做白面馒头了。我们加快了脚步,高兴地冲进了厨房。果不其然,母亲正在掀开笼屉,那白白的胖胖的馒头正在咧着嘴笑呢。
那个夜晚,我和弟弟吃了好多馒头。吃馒头的时候,我看到了门的上方挂满了艾蒿和菖蒲。我知道,今天是端午节。这一天我们吃了煮熟的鸡蛋、蒜瓣,还吃了用竹叶包的粽子。这些都是新鲜的,鸡蛋是母鸡今天刚下的,蒜瓣是从菜地里刚拔的,竹叶是从屋前竹林里新摘的,糯米是去年稻田里收割的。
当然,馒头更是新鲜的,那是我们从麦田里捡拾麦穗的收获,是我们劳动的成果。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一份付出一份获得。母亲用她无声的语言告诉了我和弟弟这个最朴素的道理,我们一直从中受益。我们没有懈怠,认真做好每一件事,踏实劳动之后的撑过最持久,也最永恒。
浓郁的麦香味至今仍在舌尖泛起涟漪。有一种水生植物叫菖蒲,有一种恒久思念叫麦穗。我想念菖蒲,更想念麦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