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即合理,既是对辩证法的误解,也是违背历史理性的诡辩

存在即合理,在今天的社交网络上,成了一句回护自身毛病的惯用话语,即便回护之人没有实实在在把这句话说出来,但从他们的护短逻辑来看,也是把“存在即合理”当成了一句应对合理指责的利器。殊不知,当说出或想用“存在即合理”的时候,就已经迈入了不合理的深池。

一、存在即合理,其真实含义是什么?

首先来分析一下,存在即合理其本意究竟是什么,是不是任何人都可以轻易把这句话当成为自己开脱的辩护句式。

存在即合理,其实是对黑格尔思辨哲学的通俗解读,这种解读很容易造成歧义

存在即合理,其实是对黑格尔思辨哲学的一种通俗解释,这种解释听起来很有力量,但和黑格尔的哲学本身,还有着非常遥远的距离。这一类的通俗解释,在孙正聿教授的《哲学通论》中,有一个专门的术语来称呼之,叫做“常识的哲学化”,所谓常识的哲学化,其实非常好理解。因为常识和哲学,有着两种完全不同的思维方式。

常识的思维方式,叫做“对象思维”;

哲学的思维方式,叫做“反思思维”。

常识的哲学化,就是以看似具有思辨理性的语言,来包装一些似是而非的常识知识。这类常识知识经过包装后,普遍具有似是而非的迷惑性,比如“存在即合理”“凡事都有两面性”,但如果对其进行系统的反思,其不合理性的特点,就会暴露。

提出常识的对象思维和哲学的反思思维,是高清海教授一项贡献

二、对常识进行反思,才是理性的思维方式

a.作为对象思维的常识

对象思维的特点,往往比较固化,好比说成年人在辅导一个刚刚接触文史的孩童,都会选择为孩童讲故事的方式,让其了解相应的文史常识。所以很多记忆力强的孩子,可能张口就会说出杜甫是一位现实主义诗人,苏轼是一位豪放派词人。如果这个孩子一直未能接受理性的熏习,很可能终其一生也不会对杜甫和辛弃疾有着全面的了解,和基于历史理性的分析。

如果这个时候突然告诉他,杜甫不乏潇洒不羁的诗才性情,所谓豪放也只是苏轼一时兴起的玩娱之作,宋词本身仍然以温婉细腻为主流。对他来说,这位一直没有接受理性教育的人,大半会感到自己的常识受到了挑战,从而出于为自己护短的缘故,而愈发的固执己见。

集中解读辩证法的哲学著作——《小逻辑》

b.体现反思思维的思辨哲学

哲学的反思思维,不是一种形式固化,指向单一的思维方式,而是要将理性保持在不断反思前提的思维活动中来进行的。比方说接受过理性教育的人,在提及杜甫、苏轼的时候,就不会将他们二位仅仅当做文学人物来考量,因为杜甫、苏轼不仅作为唐宋时代精神的见证者,他们在用其生平事迹、社交仕途、文学成就来向读者反映着一种真实的历史视域,这种对历史视域的融合和反思,就是反思思维的现实表现。而这种反思思维的基本模态,就是被称为辩证法的思辨哲学。

存在即合理,就是对思辨哲学的常识化总结,但思辨哲学的命题,一旦落入常识之中,就势必要面对着思辨性的折损。思辨的典型特质是反思,反思是人作为理性的存在者,至为宝贵的思想属性。如果对存在即合理这句话进行一下系统的反思,就不难察觉出其中的错谬。

存在即合理的原意是说,在黑格尔的辩证法思辨体系中,世间万事和智识思想的,存在都是绝对理念的自我展开、自我反思、自我认识、自我完善的过程;世间的一切存在,都在绝对理念自我展开的特定的环节中是符合理性。与此同时,也要知道绝对理念的自我展开,是以自否定的形式来完成的,那也就意味着在绝对理念的认识跃迁中,是在特定阶段符合理性,同时也必定要被更高的反思活动所扬弃。扬弃,并非是丢弃,而是“克服并保存”的意思,如同微观世界物理学成果斐然的时候,牛顿的经典力学不是被弃置不用,而是为它划定了合理的范围。

上述内容比较抽象,因为这里涉及的是思辨逻辑,辩证法的正是其核心内容。存在即合理,也就意味着当下的存在,要接受反思的考察甚至批判,因为唯有如此才是符合辩证法的。不理解辩证法的义理,而贸然使用存在即合理来诡辩,是一种不折不扣的指鹿为马。

太史公司马迁在《史记》中,提出了“不虚美,不隐恶”的治史理念

三、用“不虚美,不隐恶”的历史理性,来回应“凡事都有两面性”的诡辩

历史理性的构建,属于辩证法对历史的反思和应用。也就是说,辩证法要摄入大量的历史学问,作为思维的经验质料。说起对历史的辩证思维,有一句经常被使用的语句,叫做“凡事都有两面性”,这句话可以视为存在即合理的另一种用法,尤其在涉及对历史的评价时,“凡事都有两面性”都常常作为诡辩论者的“金句”。

凡事都有两面性,其实是使用了辩证法中的矛盾概念。所谓矛盾,本是一个思辨的概念,指当绝对理念以自否定的形式,在开显自身的逻辑进程中,由于自否定的动因,会将其推至自身的反向,这也就是辩证逻辑中常见的正题和反题。正题和反题的关系,并不是截然对立,而是矛盾双方的相互依存,和矛盾双方的相互转化,因为正题和反题最终会在否定之否定中,促成合题的模态。

因为诡辩而造成的名实混淆,是孔子坚持“正名”的历史缘由

对于如何评价历史人物和历史事实的矛盾性,汉代的太史公司马迁在《史记》中给出过一个相当精彩的解释,那就是“不虚美,不隐恶”。历史理性的存在意义,是为避免由于“虚美”而赞颂不止,因为“隐恶”而护短不息。凡事都有两面性所生成的诡辩,则集中呈现出以下这种形态:比如眼前正在讨论汉武帝在位时期的过失,这时有人突然以“凡事都有两面性”为由,坚持强调汉武帝的历史功绩,进而中止了对方的探讨。

这种情况就是诡辩,因为诡辩者偷换了历史讨论的前提。因为原来讨论的大前提是,汉武帝具有历史功绩和过失,然后针对这个大前提中汉武帝的过失部分进行分析,分析汉武帝的过失也并不意味着,要否定其历史功绩。而诡辩者则是把这种对事实的讨论,悄悄植入了一个价值判断的前提,即既然汉武帝具有历史功绩和过失,那么讨论其过失,就是否定其功绩,否定其功绩,则其心可诛。因此来说,历史理性的匮乏,就体现在这种诡辩论上,诡辩不仅偷换了历史讨论的前提,而且还混淆了事实判断与价值判断的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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