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村事》连载(第二回)
村事
第二回 村干部出谋划策
□李军 王绍志
痴四,村主任,若从辈分上叙比大老李还长一辈。大老李虽然没有和他正面接触,没有共过事,但知说他的为人,他在老百姓中口碑很不好。
前年,也就是他当上主任的那一年,他遍地捞钱,平时村里的一些小工程,诸如扒河、打堆、防汛、抗旱,他弄一点;堵路头、造小桥,他也弄一点。样样经手,像收三粮五钱、一事一议费等,他更是冲锋在前,村里的其他干部对他很不满,暗地里联合起来想把他硬抬下去。去年有一件事,更是让人啼笑皆非,背后戳手指头。他老父亲过六十六岁生日,按村里的习惯,一般来说六十六岁是基本不动什么人的,但他家却操办了十几桌,还喊出三十块钱的礼不受、只受五十块钱往上的话来,并且把“三十块钱礼不受”这话写出来贴在门口。酒席质量也差——酒是杂牌酒,也没有人听说这酒的名字,团转几村没见人家用过;菜周周正正是漂汤菜,烧的羊肉里面尽是酸菜,一筷子下去羊肉就没有了;牛肉也变了质,喝几杯酒消消毒的还能抗得住,没喝酒的,到了晚上便上吐下泻,没有办法只有立即组织平板车把人往医院送。
大老李心里没底,决定先空手到痴四家去探探风,看看他什么态度,然后再说。大老李知道贸然前往不好,得有个理由。正好,痴四家前庄的老石刀去世,机会来了。大老李在老石刀家烧完纸后,准备顺便去痴四家。老石刀家的唢呐声还是吸引他看了一阵吹手。
看吹手是村里的一件事情,只要有,大家总会去看热闹。有的地方称乐队“吹手”或“吹喇叭的”、“吹大喇叭的”、“吹呜哇的”,有的地方叫“鼓号队”。安葬死者的前一天,即正吊日,是最隆重的一天,亲朋从各地赶来吊唁。早晨,吹手三三两两从四面八方陆续到齐,象征性地吹吹,放一放哀乐,功夫主要在中午或晚上客人来吊唁那阵,要不停歇吹奏,宴席第一道汤菜上来时,知客一声“谢——客——”,搀长孝子向东西屋亲朋跪谢,喇叭不歇气地转着一声长鸣是对吹手功夫的考验,吹者一般为班主。
唢呐是必须有的,大喇叭、唢呐一吹,四村八邻就都知说了,那村上有白事。芦笙以前必有,现在少了,可有可无似的。笛子、二胡最见功力,有的班子年轻人多,就少这一样两样乐器。以前没有电子琴,现在倒是必备的,因为电子琴能以一当十,模仿各种乐器,配合各种乐器。洋为中用,长号、萨克斯、长笛、爵士鼓也早已加进来了。
喇叭开场,唢呐当家,必有《百鸟朝凤》。因为听得太多了,于是也就能比较优劣。风格不同,兴趣有别。各班子有的尚古,大鼓铙钹,以唢呐笙箫取胜;有的时髦,奇装异服,靠歌舞杂耍见长。年纪大点的好古,年轻人又恋新。于是一般吹手班子也就取悦大众,煎炒烹炸,有独奏独唱,有舞蹈小品,有魔术杂技,外带地方戏曲。与时俱进,流行歌曲,霹雳街舞,在里面都能找到。所以现在的丧事的正吊日晚上就是联欢晚会,是一村人的聚会。只是要根据主家的要求,否则也有笑话。去世的人年纪轻些,主家就会要求只准吹奏不允许唱舞。有一家办丧事,吹手们载歌载舞,一曲《好日子》唱得孝子们勃然大怒,孝子们提着哭丧棒打将出来,鸡飞狗跳,传为趣谈。
乡间因陋就简,画地为牢,油布搭棚,观众也都自带椅凳,团团围坐。遇到阴雨天,地面泥泞,湿腿粘脚。布衣百姓,忸怩作态,所以流行歌曲常被唱得惨不忍睹。但是小品相声却别有趣味,方言俚语,插科打诨,原汤原汁,起承转合,有板有眼,场内场外笑声不断。
前村吴大孬去世,知客是痴四,做了推办事,先请一班吹手,没说定下来,却又请一班吹手班子,于是那天走碰头了,没有哪个班子愿意退出,于是两班子不间断演出,轮流上阵,各拿出看家本事,使得观众一时向东跑,一时向西跑,蔚为壮观,主家却多花了钱,头疼得很,很抱怨痴四。
现在可以点歌。班子里有专门唱歌的,也有音乐爱好者的客串,相当于戏曲的票友,鼓号队演出是给民间音乐爱好者极好的舞台。亲戚朋友或者局外闲人,可以用香烟或花钱点人点歌,表达两句哀伤的话,点歌已经演变成亲戚出份子的新形式了。
流行点哭。把自己与死者的关系告诉代哭人,代哭人以点哭人的身份悲哭哀号。代哭者一般为女性,模拟身份,拖腔号陶,想象经历,编造细节,声声哭说,凄切婉转,切中肯綮,常使点哭人流泪,旁观者动容。
这样想着,看了一阵吹手,大老李还是挪开脚步去办正事。
黑灯瞎火,大老李从庄后走,摸着门口有一棵大杨树的前屋,门未关,一阵狗叫,大老李高声骂骂咧咧地直往里走,狗边叫边往后退。
痴四躺在沙发上抽烟,烟雾有节奏地一阵阵腾起,透过烟雾看他臃肿的身体,犹如是看庙宇里供烧香祷告的菩萨一样,但痴四的脸却没有菩萨的脸那样慈祥。
痴四开门见山说:“大老李,无事不登三宝殿,妈的,今天来找四爷有什么事?”
大老李满脸陪笑说:“四爷真是快言快语,村干部当中就数你讲话利索有水平。俗话说,亲为亲,邻帮邻,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四爷是长辈,我们也都是够着您疼的人。”
痴四笑说:“妈的,少拍四爷马屁,有话就快说吧,马上我还有事。”大老李看好话也说了不少,现在应转入正题了。于是把凳子往痴四跟挪了挪,说:“四爷,你也知道,妈的,李龙不争气,生了女孩,你看,想请你帮帮忙。”
痴四说:“妈的,你尽瞎说,四爷又不会生小孩,我能帮你什么忙。”
大老李说:“不是的,想请四爷帮忙办一个二胎准生证。”
痴四说:“你不要抬举四爷了,四爷哪有这个能耐,这都是有文件有政策的,你想坑四爷啊。棉花要打杈,生育要计划。计划生育是国策,哪个不知道?违反计划生育就是违反国法。”说着,他从旁边的皮包里拿出一份字纸,递给大老李。“你看看,文件上写得清清楚楚,像你家这样明显不符合条件。”
大老李说:“四爷,这个我知道,所以想请你想想法子,算是求你了——” 痴四又点起了一支烟,吸了一口,吐出一团烟雾,像一片云朵,随即在他脸上逐渐化开散去。
痴四沉思,似乎显得很为难。过了一会儿他说:“我看这样子吧,你先回去,我再和其他几个村干部碰碰。”
从痴四家出来已经晚上十点多了,风吹在脸上凉飕飕的,春寒料峭,朦胧的月光下田野坦荡而又幽暗,雾一样的神秘。前庄为“老石刀”送葬的唢呐乐队,已经演奏到了最后一曲《难忘今宵》。大老李边走边思忖着痴四的话,痴四并没有把话说死,“碰碰”分明是话中有话,留有余地,看来还是有希望的。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不下血本办不到二胎准生证,大老李决定明晚带点礼去看看。
两瓶洋河大曲,四条红一品梅烟。
第二天晚上,大老李趁着夜色,骑着老伴的三轮车,在一阵狗叫声中,扣开了痴四家的门。
痴四满脸堆笑说:“妈的,来就来呗,带东西来干什么,你把四爷看扁得了。”
大老李说:“四爷,这是小晚辈一点心意,是孝敬老长辈的,你就不要客气了。”
痴四说:“大老李啊,你昨晚跟四爷说的事,四爷放在心里虑量多遍,妈的,这一宿二日觉都没睡好。你看你有眼看四爷,若要不帮你这个忙,妈你说四爷不懂事,这个忙四爷帮定了,你按照四爷的要求去做。”说着从提包里拿出一份表:“大老李,这是申请表,你先把这份表填好。你回家后安排李龙两口子出去打工,先躲过妇检。假如有人去催妇检的话,你就说,妈的两小孩不懂事,也不知道和家里说一声,现在也不晓得跑哪去了,儿大不由爷啊!”
痴四又说:“你先把这份表填好,我签上字后,你去找计划生育主任三猴子盖章,如果三猴子不盖的话,等过一段时间后,四爷再想办法。”
大老李纳闷说:“四爷啊,你签过字了,他怎能不盖章呢?”
痴四说:“你不知道,两家地边靠地边,因为给树追肥弄出点矛盾来,本来说好的两家开春后一起追肥,想不到三猴子把化肥化水后装在喷雾器里往树上打,瞒着我偷偷摸摸给树追肥,他家的一行树树头明显窜我家的树头上去了,你知道宁可在人下为人,也不能在树下成树。你看王老二家的一行树,妈的才栽几年,刺刺长,就这个还是栽在小河坡上的,要是栽在周正地上的话,那你看着长吧。王老二当个宝似的,每一天都去看看几趟,前一段时间他女人开刀子住院,他手里缺钱还跑来找借,我说,你不能毁小河边的那行树吗?他说,我舍不得毁,这行树碰长着,细的都已经能做大梁了,况且旁边捣腿家的树也没毁,如果我家毁了再栽小树的话,在王老二家大树下边,这辈子也长不起来,我才不痴呢!最后就死皮赖脸缠着我,还说有困难要找干部,我说不借吧又怕恼人,没办法只有借给他。妈的,借过了就不提还,到现在还不把钱给我,孬叽叽的叫人瞧不起。你看三猴子纯粹是想摆弄人,你说我能不生气吗?要说之前和我打过招呼了,那倒也罢了。”
大老李说:“那当然了。那后来又怎么办的?” “怎么办,妈的他不仁我就不义,后来被我找人刮了树皮。三猴子背后还说叫我等着瞧,妈的,我看他到底能把我怎样。” 痴四说得满脸通红。大老李看时间不早了,便起身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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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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