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苍苍》(第七章)
蒹
葭
苍
苍
□驿路飞雪
第七章
薄荷正式开始冬季集训,上课时间从每天上午八点半到十一点半,下午一点半到晚上九点半,拖堂不算。本来心心念念想要的集训一朝来临,她又无限后悔了:“妈妈!我们现在作业多死了!比在学校作业还多,还累!每天上午背文艺常识,然后抽查,下午再上课,然后看电影。晚上作业贼多!要抄两篇800字以上的故事,算是积累;再编写故事,然后还要写一篇不低于1200字的影评!对了,妈妈,你什么时候帮我买两本《故事汇》吧!不要忘了啊!”
“要《故事汇》干什么?”
“每天抄故事要用啊。”
“我们家里杂志不是很多吗?像《读者》啊,《意林》啊,都是些短小的故事,你照着抄就是了。再说《故事汇》不适合你们看。”
“可是顾大姐就叫我们买《故事汇》!她说《故事汇》里的文章,有情节有冲突,我们积累得多了,考试的时候会自然而然地照着这种路子写。她说我们要学会在短时间内制造矛盾然后高潮再然后解决矛盾。”她嘴里的顾大姐,就是编导班班主任顾雨晴。
“可是我真觉得《故事汇》不适合你们看。”
“没事!你以为现在的小孩子还像你们当初那么单纯啊?《故事汇》以前我也看过的。”
肖一鸣还能说什么?照买罢了。
12月12号是全省美术统考的日子。本市在二中设了考点。前一天晚上薄荷回来说,艺路辉煌要求所有其他专业的学生早上七点半必须赶到二中门口,为奔赴战场的战友加油鼓劲,九点以后再去上课。她说自己的作业要写到很晚,第二天真不想去二中,可是老师说要点名的。
“别的同学怎么说?人家要是去的话,你就也去吧。”
“大家都说不去的,所有人都说像有病一样!”
肖一鸣本来对这些形式上的东西就比较反感,加之天又冷,所以也不想她去。所以第二天早上,她并没有提前叫醒女儿,等到薄荷醒来,已经七点了,算上刷牙洗漱上厕所和吃饭的时间,根本不可能按时到达指定地点。
肖一鸣让薄荷发条短信给顾老师请假,薄荷连连摇头:“发短信没用的!顾大姐聪明着呢!她都知道会有学生用父母的手机假冒家长给老师发短信!现在只能由你亲自打电话才行!”
没办法,肖一鸣只有给顾老师打电话:“顾老师您好!我是薄荷妈妈,我们今天起得太迟了,刚刚才起床,所以肯定过不去了——”
顾雨晴明显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薄荷会不去。毕竟,薄荷在班里还在好学生之列。但她很快回过神来说:“哦,没事没事。”
但当薄荷拿起妈妈的手机点开QQ动态,马上就不淡定了:“昨天大家还说都不去的呢!结果好多人都去了!这些人怎么这样啊?!”
当天中午放学回来,薄荷说幸亏没去——在考点,他们并不是去加油,而是举着“艺路辉煌”的牌子在考场外走来走去,目的是吸引送考家长和路人的关注。说白了,就是现场做广告,而他们是不需付费的小工。
现在的作业是真多,学习也比在学校学文化课还要紧张。薄荷大叹:“唉,我高一时为什么不认真学习呢!我要是文化好点儿,现在哪里用得着这样辛苦?”
“现在说这话已经太迟了,毫无意义。眼下认真把专业先过了,再努力把数学最基本最简单的题目弄懂、会做,这样考个好大学还是有希望的。”
翻看女儿的作业本,肖一鸣倒是老怀甚慰。薄荷的影评和编写故事,老师大都在后面写上大大的“GOOD!”“很好!”“棒!”“不错”等字样。影评她有固定的套路,而她编写的故事情节跌宕起伏,引人入胜。
按目前状况,薄荷的专业不需要太担心。也许她的确有编导方面的天赋,在暑假的四次模拟考试的成绩都很不错,前一次是第二,后三次都是第一。老师给她的评语就是成绩稳定,面试时淡定从容。尤其是影评,每次写得都非常好,老师的评价也很高。肖一鸣看过,自叹不如。但她的文艺常识还是短板,有一些基础的东西都能让她打结。虽然影评可以弥补,也还是让肖一鸣担心。
肖一鸣注意到她所有的故事男主人公都是一个名字:庄严,就问:“这个庄严是你认识的人吧?”
薄荷飞快地看了肖一鸣一眼,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红晕:“我告诉你,你不许笑!也不许告诉任何人!你答应我!”
这下肖一鸣倒真的好奇起来:“好,我答应你!”
“这个名字,就是我帮我男神起的名字!他说要考宁江师大,我也是要考的!他叫田野。”
肖一鸣恍然大悟地一笑:“那就为了男神好好加油吧!”虽然话是这样说了,但其实心里并不当真。
学艺术的基本都是些文化基础薄弱的孩子,学习的态度和方法都不会太好。像薄荷这样不算自觉的,已经是艺路辉煌里的佼佼者。这些孩子学艺术的初衷大多是想曲线救国,也多多少少有一点躲差的意思,觉得学艺术简单,又不用像文化生那样要写大量的作业。等到艺考在即,集训再不像往日轻松,懂与不懂的都要往脑子里硬灌;晚上八点半放学,到家洗漱后,不仅要背文艺常识,还要写影评,编写故事……不到一点是睡不了觉的。薄荷算是快刀手了,正常都要过一点才能睡。这让那些本来就是想来混日子的学生大呼上当。每天作业都有人偷工减料;若是再略微多一点,他们手就吓软了,有时干脆就不做了。这让顾雨晴常常抓狂。
这一次因为周五休息,周四晚上顾雨晴布置的作业就特别多。除了要做惯常的那些,另外要找十五篇故事打印出来,编订成册,作为标本留着以后编写故事时照着上面套流程。
说实话,肖一鸣没觉得这是什么好方法。有那功夫,不如多看几篇文章了。但自己并不专业,意见未必对,所以对于老师布置的作业,她一向只许自己腹诽,而不允许女儿不做的。当然,薄荷现在因为是第一,又是班里的学习委员,也深受老师的青睐和器重,本人也一直都是循规蹈矩亦步亦趋照着老师的要求来。
肖一鸣本来想在网上帮女儿找故事再拷下来,后来想想那就背离了老师的初衷——她自己找总要先看看,于是让她自己在网上找好再拷到U盘,由她拿到外面复印店打印出来。
没想到这项作业全班只有薄荷一人完成。顾雨晴大怒,责令所有人除了补上十五篇故事,还要惩罚性地抄写三篇影评。
薄荷回来说:“凭什么我还要抄?谁犯错误谁承担!我坚决不抄!”刚说完,自己却又心虚:“要是顾大姐非要我写怎么办呢?”
肖一鸣支持女儿:“你不要抄了。要是老师问起来,你就说我让你不抄的。如果她不信,就让她打电话来求证好了。”
从前自己上学时,遇到不重要的课,总有几个男生要旷课出去玩。老师看着教室里三三两两的空座位,往往大发雷霆,有时候能花上大半节课把那些逃课的学生骂得狗血喷头。她就很无语——他在这儿骂着,都是没逃课的学生在听,那些逃课的,一句没听到,还落得玩得痛快,而且并没耽误什么课。她也不知道老师们为什么都喜欢这样,让没犯错的人替犯错的人挨骂。
这件事没有下文。或许是顾老师也偏袒学习好的学生,不予计较了也未可知。
又过了二十来天,艺路辉煌要统计去宁江艺考时的住宿标准。有二人间、三人间以及四人间可供选择。薄荷与靳思雪和李婷婷关系好,可以住三人间,毕竟关系好的人住一起,心情也会愉快。可是三个女孩子却一致想住四人间,因为可以省钱。只是有一个问题,除了两个女生目前处于无组织状态,别的人都已组合好了。而这两人,刘丹学习还行,可是太咋乎,说话总是很大声,平时同学去班里早了会儿想静心看书都不行,她的声音真的震耳朵疼;另外一个倪晓嘉,话倒是不多,声音也不大,却又有点阴郁。而且她有时会突然心血来潮趁人不备,伸出手来做出各种手势,慢慢地不声不响地伸到人眼前,能把人吓得半死。
而且倪晓嘉现在也不能确定要怎么住。因为她妈妈想去宁江陪考,如果到时去的话,肯定是母女同住了。
顾雨晴说:“你要你妈去干吗呀?她一去你还怎么玩啊?”
“我妈说主要是帮我去排队。听说到时候人会非常多,就算早上六点去,到那儿也会发现人已经绕操场排了一大圈!”
“排队没问题的!我们带考的老师也挺多的。再说我们有关系,到时可以插队啊。”
但是不管老师怎么说,倪晓嘉的妈妈最后还是确定会去陪考。如此一来,薄荷她们三人就只能和刘丹住了。
洞箫课还有两节。肖一鸣不想利用薄荷上编导课的时间去上箫课,就只有等她每周五休息的时间去上。可不凑巧的是,薄荷有时间,教洞箫的吴老师偏偏忙得脚不沾地,不是要去外地出差,就是忙学校里上级领导来检查的接待。一直过了半个多月,才约了两人都有空的晚上去上课。
肖一鸣陪同女儿一起去吴老师的工作室上课。
薄荷现在的水平肯定比暑假时好多了。只是正如肖一鸣常说的那样,气息不稳和吹孔的位置偏差肯定影响吹奏的效果。
吴老师耐心地给薄荷作示范,偶尔与她一起吹奏。好笑的是,曲谱他记得不牢,开始吹得很好,几句下来,他的调子就偏离主旋律,跟不上薄荷的节奏了。
于是就要停下,三个人一起笑起来。
关于考试时要吹的曲目,吴老师同意肖一鸣的意见:“吹箫当然要吹专门的箫曲!《神话》虽然流行,也好听,但想吹得毫无破绽是不容易的——所以薄荷,你妈妈说的有道理,《寒山僧踪》知道的人少,吹错一两个音你很容易混过去——我们现在不能考虑自己的感觉,你觉得好听不好听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分数!你在才艺展示部分得高分是我们现在唯一的目标。”
薄荷没作任何辩驳就决定听从老师和妈妈的意见,放弃吹《神话》的念头,专心致志地练习《寒》以备考。
吴老师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问:“薄荷考试,你们有没有事先打点一下?”见肖一鸣摇头,又接着说:“培训机构呢?有没有说要保证他们全过?”
肖一鸣说:“一开始宣传是说包过的,但我看现在也未必当得了真。老师也将一些相关知识拼命往学生肚子里灌,并不敢掉以轻心。而且,他们现在再不说包过之类的话了。所以我觉得,还是要看学生自己平时学得是否扎实,也要看临场发挥。总之,我现在也有点惴惴不安。”
吴老师微微皱眉说:“我有一个合作伙伴,人很好,是精英中学的音乐老师,在自己学校每年都带一批艺考生。他的学生,在本省内,想上哪家上哪家——当然了,他只管专业过,文化分不够他也没法子。”
“这么厉害?”肖一鸣吃惊得张大了嘴巴。
“对,他就那么厉害。”吴老师点着头捻着粗短的手指说,“当然,这是要运作的。”
“那要多少钱?”
“具体多少钱我也不清楚。但他是个有良心的人,不会太多的——你想想他和我关系好,就不可能坏到哪儿去——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嘛。他在辰州那边还有一个点,那边收费比我们这边高。”
肖一鸣不知道具体的数额就没法接茬。这多与不多可没有一定的标准,要看在什么人眼里了,在穷人眼里和富人眼里,可是有天渊之别的。
她真的很心动,可是也不敢随便下这本钱。每年都有家长被骗的新闻,她哪里还敢轻易把手里的那点钱撒手呢?
有两家院校的艺术类招生简章已经出来,都要求在网上报名和缴费。肖一鸣为给女儿节省时间,包括报名、缴费,以及一些诸如复印身份证、艺术类考试通知书、洗印照片等等琐碎的事,全都在她上学的时间帮她做好了。
眼看要艺考,置办面试服装就成了必须。薄荷平时都穿校服,也没有几件穿得出去的衣裳。肖一鸣听邻居吴大姐说过,当年她女儿谷裕艺考时,三套面试服装就花了五千多。她想着不买三套,两套总要买的。所以趁着难得的休息日,就带上女儿去逛商场选购衣服。可母女俩的眼光不同,很难达成一致意见——其实主要是肖一鸣看中的衣服女儿都嫌贵。逛了好久,才勉强折中,买了一件乳白色的短打毛衣和一条玫红色的及膝荷叶边毛呢裙;又买了一套化妆品、一管口红以及化妆用具。肖一鸣本来想着再买一套衣服,薄荷死活不让,说面试服装平时又不穿,在一家院校也只面试一次,不同的院校面试官也不同,所以就算穿同一套衣服也没关系;至于鞋子,是她前几日在网上买的一双95块钱的短靴。肖一鸣知道是女儿懂事帮她省钱,心里又欣慰又心酸。
因为面试时需要录像,戴眼镜录像会反光,所以肖一鸣又带女儿去了眼镜店配了副隐形眼镜。这样,薄荷的面试行头就算配齐了。
到了月底,艺路辉煌又一次举行模考。老师说,这一次成绩,差不多就是正式考试的成绩了。以往模考,都没考才艺。这一次不同,总分要算上才艺的分数。因为正规,要求穿上面试服装,另外,要求化妆。
晚上回来,薄荷一进门就哭丧着脸。她说本来在外面时箫吹得很好,轮到进去了,竟紧张得出现了短暂忘谱的现象。虽然也勉强吹完了,但与预期想要达到的效果相差甚远。
肖一鸣连忙安慰她:“没事,好在不是正式考试。现在看到差距,就要努力弥补才是。记着吴老师的话,吹奏时注意气息的调配和吹孔的位置——总之一句话,还是要多多练习才行。”
第二天晚上回来,薄荷将试卷和评分表交给母亲,一边心有不甘地说:“妈妈,我还是第一——可是我只比第二名高出0.25分!我面试成绩不行,箫吹得断断续续,所以面试分数低。”
肖一鸣一边说“不错,还是第一啊!”一边伸手接过试卷来翻看。
不看还好,一看她就不淡定了:“三大男高音你也不知道?不知道也不稀奇,稀奇的是你三个空档都填‘帕瓦罗蒂’,可真有你的啊!”
“不是的妈妈,我只记得老帕一人,可他到底是哪个国家的我不清楚,所以干脆都写上他的名字吧,总会碰到一个的,是吧?”
薄荷虽嬉皮笑脸,说的倒也是取巧的一种手段。再往下看,肖一鸣的眉头又忍不住皱起来了:“薄荷啊,《啼笑姻缘》的作者我们上次不是背过吗?鸳鸯蝴蝶派的张恨水,你怎么写成张爱玲了?《金锁记》《倾城之恋》才是她的啊!”
“我当时就记得作者姓张,但是想来想去,只记得一个张爱玲……”薄荷可怜巴巴地说。
肖一鸣摇着头,一路看下去。发现一些常识都错了。不禁无奈地抬头看她。
薄荷一边喝牛奶一边说:“你往下看啊。我编写故事和影评都是最高的!”
肖一鸣翻到最后两页。编写故事总分50,薄荷得了47,100分的影评她得了88。
飞快地浏览了一遍女儿编写的故事和影评,肖一鸣也不由得佩服起来。这么短的时间,写得那么好,的确很难得。她放缓了语气说:“故事编得不错,影评也写得很好。虽然你的影评都是一个套路,但这无所谓。不同院校有不同的阅卷老师,而他们评判的标准差不多。我担心的是你的文艺常识。其实文艺常识最没技术含量,只要你多背多记就行了。要不,以后晚上你回来我跟你一起背?提提你?”
薄荷猛地吞下口中的牛奶,差点呛到。她急急地说:“我哪有时间?我还要不要睡觉了?!每天晚上都要到一两点才能写完作业,你还要我背!”
肖一鸣一想薄荷说的也是事实:“可……可,那怎么办呢?你数学不好,我们只能靠专业来弥补,是不是?面试是不可控的,尤其才艺展示这块,你还要积累经验,吸取教训,以后肯定会比这次要好。但拿这份卷子来说,你文艺常识这部分要是和第二名的同学得到同样的分数,那总分就比现在多10分。你想一想,不要说10分,就是1分,在高考中是什么概念啊!”
薄荷嘟着嘴不说话。肖一鸣也怕说多了惹她反感,只有暗自叹气。
又有几家省内外院校的招生简章出来了。省内院校都实行网报,肖一鸣在网上帮女儿又报了三家。缴费,确认,打印。对于一些院校要求先行预约面试时间的规定,她忍不住暗自嘀咕:别的学校的招生简章还没出来,一旦预约了,与别的院校时间冲突怎么办?后来一综合,果然发现有两家冲突了。肖一鸣果断决定让薄荷弃考一家三本院校。本来报这一家也就是打算练手的,并没打算真让她上。不管怎样,女儿上个二本还是有保障的吧?
一家又一家的招生简章出来了,肖一鸣不停地查看,记录,整合,看时间上有无冲突。最后,还真被她又找出了两家存在冲突的情况。肖一鸣再次要薄荷放弃一家三本的考试,三百块的考试费只有浪费了。她告诫自己以后要悠着点,一定不在第一时间报名了。大家有个共同心理,尽后不尽前,都想着面试时间尽量靠后,好给考官留下更深刻的印象。如果不在第一时间选择,那么面试时间一定靠前。靠前就靠前吧,反正总要走那一遭。肖一鸣后来才知道,其实面试并非现场打分,而是面试完以后,考官集中回看录像打分。
薄荷回来说,顾老师要求每人都考15家左右。肖一鸣未免嫌多,但一时也没说出什么反对意见来。考就考吧,只当是锻炼胆量好了。若要让薄荷真上那些三本院校,肖一鸣断然不肯。且不说这些学校的文凭不硬,就那每年近两万甚至超两万的学费,就让她头疼发怵心惊肉跳了。
“为什么越是那些不出名的三本学校,学费反而越贵呢?”薄荷实在想不通。
肖一鸣解释:“三本院校,都是民办,没有财政拨款,自收自支,学费当然就贵。你要想帮妈妈省钱,就好好努力,尽量往公办学校考。”
作者:驿路飞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