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事儿丨董彩平:见字如面
妈妈是1941年生人,那个年代,女性识文断字的人很少,她很优秀,十七岁就考上了供销社。
外地求学工作时,条件艰苦,妈妈惦念我,那个时候通讯不发达,她就用侄儿用过的作文本给我写信,并想尽办法贴补我的生活……
北方人的桌面上离不开大酱。小时候,青黄不接的春天,妈妈心疼长身体的我们,会去菜园采摘一些窝瓜花,在水井旁洗净,回到家里,不消一会儿,一碗窝瓜花酱便香喷喷地上桌了。
而且,黄豆酱还可以拌饺子馅儿,妈妈把大酱用清水稀释后,分几次往肉馅里面倾入,并不停地搅拌,直到那生肉变成诱人的酱红色,和着葱、姜、蒜、芫荽发出食物的幽香。
有一次,学校放假我没有回家,妈妈就连夜剁好鸡肉,如法炮制,第二天,起了大早把饺子包好,整整齐齐地码放到一个大号的铝制饭盒里,跑到我同学家,托他带给我……
只是,因为妈妈的饺子太香了,同学在乘车的时候,没有经得起诱惑,他把我的饺子分几次吃光了,连装盛饺子的饭盒他也是喜欢的,陪伴了他三年高中的食堂生活。
这是多年以后我才知道的事情,他自己在同学群里打趣道:“鸡肉馅儿饺子太香了,我不光吃了饺子,还用了饭盒!”
时过境迁,年少不谙世事,不曾相怪,而永远痛惜的是:妈妈写给我的信,被扔在了风里,丢失在雨里。
猫冬的时候,妈妈有了空闲,她就开始用大铁锅炼猪油。
猪油飘香,炊烟缭绕,妈妈就像一位美丽的田螺姑娘,她把冻猪油放到大铁锅里,等荤油预热融化了,就用锅铲轻轻地把里面星星点点的几块油吱啦放在炊帚上,我忍不住伸手去抓,那油吱啦似乎放到嘴里仍在“滋滋”作响,我便不断地哈着气,高兴极了!
每次离家前,妈妈会用罐头盒子装好冻猪油,切好葱花,装好盐巴,让我馋了的时候,各样放点,盖上热气腾腾的米饭,均匀搅拌,米饭的热温洇化了猪油,挖一勺放进嘴里,猪油包裹的米粒滑嫩中带着荤味,香气四溢……
这个时候,我总是要重新再读妈妈夹在包裹里的信,沾了些许油渍的纸张,竟像一张永不褪色的蜡纸,增添了不少人间烟火气。油渍随着岁月渐渐晕染开来,不倦地诉说着殷殷的母爱。
妈妈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她总是变着花样儿调理我们的伙食。
她会在大铁锅里炒些葵花籽,然后,背到村头古老的石磨上,推着磨盘一圈又一圈的碾磨,直到磨成粉末,再用细孔的筛子一点点地将其过滤,于是,更细的粉末被筛到光洁的塑料布上,妈妈便麻利而均匀地在上面撒上精盐调味……
我实在按捺不住心里涌动的馋虫,低下头来,伸长了舌头舔一口,妈妈嗔怪地看我,却很快被我逗笑了!原来啊,我的嘴唇、鼻头、脸蛋都因为我刚才的贪吃,沾成了一只十足的大花猫。
其实,这种吃食就是“胡麻盐子”,但妈妈称它“红么盐子” ,我非常喜欢带着妈妈味道的称谓。后来,临行前,妈妈总是把做好的红么盐子放到一个精致的塑料袋子里,再装到一个她缝制好的花布兜里,用麻绳一遭遭地扎紧,万水千山地捎给我……
而每当我收到包裹,总会看到妈妈在布兜的前前后后,标记着我的名字。等我打开兜口,总会看见妈妈折叠成心形的一封信,轻轻展开,开头便是:彩平女儿,见字如面……分成三个段落,叮咛复叮咛,不厌其烦,最后落款总是:妈妈。
可惜,妈妈的来信,几经辗转,竟悄无声息地流失在时间的河里,尚未曾说过想念,而妈妈已不在。人说:儿来一程,母念一生。我想,在另一个维度里,妈妈一定会继续坐在灯下给我写信:彩平女儿,见字如面……
■作者:董彩平 ■编辑:王晓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