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 锋丨那年,我在榆树的大山中迷路

缘于徽县文联和榆树乡人民政府联合举办的“春天——走进诗韵榆树”文学笔会,我在清明小长假后的第一个周末回到了曾经生活过18年之久的榆树乡,走过了曾经走过无数次的山路(茶马古道),看到了我们造下的一片片森林,见到了离别后就再没有见过的同事和朋友。触景生情,往事如雨后春笋纷纷涌现到了眼前,尤其是当车队经过马鞍村去苟店村的大山梁时,那年我在面前的大山中迷路的情景又真真切切地浮现在了眼前。

那是1993年秋末的事,我刚刚由高峰营林区调榆树营林区,在石管子作业区主持森林采伐,营林区与采伐地约三十余华里山路,我和现场管理员都住在石管子工棚。场生产股张股长、黄副股长(我们都习惯喊他黄工)来现场指导检查森林采伐,我们一同在大山中住了四五天。那天刚吃完早饭,天空飘起了毛毛细雨,张股长提出要出山回场去,当时没有任何通讯设施,只有先步行经苟店村、马鞍村到榆树营林区,然后再给场里打电话让派车来接,于是我决定和现场管理员老郝骑自行车送他们。老郝驮张股长,我驮黄工。由于森林采伐才刚刚开始,道路还没有整修,山路陡峭、坑坑洼洼、泥泞不堪,自行车驮人根本无法行走,我们只好推着车步行。路过脚踏子沟口时,老郝建议说,从脚踏子沟翻过山就是马鞍村的侯家沟,这是当地人去榆树常走的小路,比走大路要近多一半的路,我们分两路走好了。大家都认为这是一个好主意,我主动把自行车让给了张股长,自己陪黄工走小路。黄工,大我四岁,我们一同进场,在同一间宿舍生活了半年后又一同去林校学习了三年,同班同桌同宿舍,回场后又住同一间宿舍同在生产股工作了一年半,后我调高峰营林区,他继续在生产股工作。那些年我们吃的用的是不分你我的,饭票也是由一人保管的。期间我们共同负责主搞了全场一类森林资源清查连续复查工作,纵横每隔3公里一个复查点,全场68个复查点,我们或每人带一个小队或两个小队合在一起搞完了全部复查点,可以说全场的地形我们是熟悉的,全场的每一条主要沟系我们都是跑过的。记得脚踏子沟就有一个复查点,是黄工带领他的小队完成的,我更记得在生产股时我们一同曾多次到侯家沟指导检查验收过造林和幼林抚育工作。我意为他知道小路,他更认为我是主人我知道小路,我们彼此都深信着对方知道小路,完全没有想到我们两人其实都不知道小路。正是满脑子幻想充满好奇遇事要问十万个为什么的年龄,难得有一次放飞自己的机会,天空飘洒的毛毛细雨也仿佛成了老天特意的恩赐,路边飞过花蝴蝶我们会停下赶路的脚步去追逐捕捉,河沟边发现一株不认识的花草我们会走上前细细的辨认,树枝上挂着没有见过的果子我们也要摘下来尝尝。好长时间没在一起了,我们有说不完的话,谈同学谈学校时的生活,谈同事谈工作中的事情,谈未来谈天南海北古今中外,谁也没有操心翻山小路的事,路过村庄时也没有人记起问问村里人。说笑间我们走过了村庄,走过了翻山小路口,沿着沟边的林道一直走到了沟老,脚下没有可行走的道路了我们才开始主意寻找小路,我们发现沟对面隐隐约约有一条上山的小路,山后正是榆树方向,我们没有丝毫的犹豫就跨过河沟,沿小路向山上攀登。

小路越走越窄,不时有小草、灌丛、荆棘的枝条横亘在面前,我们只能侧身用手拨过拦路的枝条一步一步地前行,也有调皮的枝条击打到腿上、胳膊上甚至脸上,树叶上的积水无情地泼洒到我们身上,冰冷中也带着火辣辣的疼痛,顷刻间鞋子湿透了,裤腿湿透了,衣袖湿透了。出人意外的是就这样的小路也走着走着竟也消失了,面前出现了一大块林中空地,密密麻麻地摆放着新砍的木耳棒,足足有一亩地大小,原来小路是偷砍木耳棒的人新修的,我们这才意识到走错路了。怎么办?原路退回去,到村子问问当地的老乡?这不是我们的性格,我们的年龄决定着我们没有认错服输走回头路的习惯,书本上不是说了吗——条条大道通罗马,翻过山那面就是榆树,就这么屁大点地方又能走到哪里去?无非就是多走点路的事,我们有的是力气。鲁迅老先生不是说了吗: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那我们今天就做一回开路先锋,不是一直想知道山那边会是什么样吗,今天我们就去看看,就权当游山玩水了解林场的山形地貌掌握森林资源状况好了。我们都这想着,也这样做了。稍稍休息后我们就又开始寻路翻山了。

山越来越陡峭,灌丛越来越密集,我们只好扔掉了刚刚采摘到的奇花异草的枝条,手脚并用地拨开灌丛,穿过竹梢,自己给自己开辟翻山的道路。常常因陡峭的岩石或密集的荆棘丛阻挡了前进的道路,我们只好退回一段路又重新开辟翻山的道路,这严重地消耗了我们的体力。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点从树叶上翻落,砸在人身上有明显的疼痛感,衣服早已湿透,冷风吹来像刀割,浑身发抖,牙齿格格直打颤。脚下越来越滑,稍不留神就摔跤,我们双手紧紧抓住树枝或竹梢艰难地向山顶攀爬,每走一步都要耗费巨大的体力。我一次次抬头仰望山顶,浓浓的迷雾遮盖了大山,遮盖了天与地,什么也看不到。

我们正行进中,左后方传来“咔嚓”一声巨响,像是树枝折断的声音。我们恐慌地相互看了一眼,在我们还没来得及交流时又传来了“哗啦”的响声,像是树枝跌落的声音。难道是狗熊?不是说狗熊常常会在大树上折断树枝吗?我正在猜想着又有巨响从身后传来,“嘭——刷刷刷”,前面是什么东西砸在地面的声音,后面是什么动物在林中奔跑带出的响声。“狗熊,跑。”我正在猜想,黄工一声喊,我们发疯地朝右上方开跑了。

不知跑了多少路,也记不清跑了多长时间,只知道我们已筋疲力尽,实在是再挪不动脚步了,我们同时一屁股坐到了湿漉漉的山坡上,顾不上泥泞弄脏了裤子,也顾不上碎石块垫的屁股疼。早已没有了时间的概念,天空阴沉沉的,仿佛夜晚即将来临。疲乏、饥饿、寒冷、恐慌、沮丧,我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时间又不容许我们过多的滞留,再乏再累也得坚持攀爬,我们必须在天黑前赶回到榆树营林区。稍稍休息后,我们又开始拖着疲惫的身躯一步一步地向山顶爬行。原先不走回头路是我们不愿,现在不走回头路是我们不能,我们只有硬着头皮朝山顶爬,只要到了山顶就能辨别清楚方向确定我们行走的路线了,好在雨小了。

“到山顶了。”黄工的喊叫声给我注入了无穷的力量,我拼命爬上山顶。举目远望,白茫茫的一片,天与地仍然消失在浓浓的迷雾中,哪里能辩得来东南西北,还是不知道我们在什么地方又该向什么方向行走,我绝望地坐到湿漉漉的山坡上,欲哭无泪。黄工的视力要远比我好的多,此时也表现出了老大哥应有的担当,爬上一株又一株大树细细地观察地形方位,直到爬上第三株大树时才惊喜地大喊,“看清楚了,我们走到了山楂园的沟老。”山楂园是榆树营林区管辖的一个管护点,住有两名老职工,老吴和老王,在榆树的西北面,据榆树约十里路,而我们是在榆树的东北方向翻山的,怎么会到西北方去呢?但这些已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终于找到了前进的目标。

下山的路远比上山的路难走的多,摔跤更加频繁,我们索性蹲在山坡上向下溜滑滑。俗话说得好,望山跑死马,山楂园近在眼前我们也耗费了近一个小时才赶到。推开门,老吴和老王像看外星人样盯着我和黄工,老吴为我们端来热水让我们洗脸,老王抱进来大抱的薪柴生起了大火,老吴老王又快速为我们做好了西红柿鸡蛋面,鸡蛋是自己喂养的土鸡生的蛋,黄灿灿,酥软爽口;西红柿是自己种植的,酸中有甜,甜中冒酸,我吃了两大碗还想吃,那是我吃过的最香甜的西红柿鸡蛋面。那以后,我又去山楂园找老吴做西红柿鸡蛋面吃,但再也没有吃出那天的香甜味。吃饱了,衣服也烤干了,我们告别老吴老王,老吴推出他的自行车,我驮着黄工在夜色降临前赶回到了榆树营林区。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间已二十五年过去了,在榆树大山中迷路的情景如电影蒙太奇片段样时时在我面前显现,犹如刚刚发生,历历在目。二十五年来我辗转榆树林场、严坪林场、麻沿林场,常常行走在大山深处,尤其是在严坪林场的十年中,每年少说也要行走于头二三滩自然保护区十数次,那混人滩(当地也有人叫迷人滩)、那十里长滩,当地人也常常迷路,那混人滩里至今还躺着累累白骨,就因为那次的教训我再也没有迷过路。时至今日我早已不再沮丧那次迷路了,相反我倒庆幸我经历了那次迷路,正是因为那次迷路让我学到了许多知识,懂得了许多道理,领会了许多经验教训,才使得我在以后的行走中再也没有迷过路。那次迷路成了我人生历程中最宝贵的财富,我甚至认为那次迷路是老天特意为我的赏赐,忽然间我想起了孟子的那段至理名言,“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2018年4月19日

作 者 简 介

杜锋,男,甘肃徽县人,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末,现就业于甘肃省小陇山林业实验局麻沿林场,林业工程师,喜游山水,爱好文字,中国著名行走散文作家联盟《行参菩提》签约作家。作品散见于《青泥岭》、《秦州文艺》、《天水文学》、《大森林文学》、《行参菩提》微信平台等,有作品入选多个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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