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币上的巴西作家
在拉丁美洲有个说法,判断一个国家整体文化素养如何以及国家权力机构是否尊重文化的一个不可忽视的参数,就是看该国进入现代社会以来的货币流通史上,到底有多少作家的头像被印上钞票。别的国家我不了解,就我略知一二的巴西而言,我手头至少收藏了四张印有不同巴西作家头像的钞票,按照上述说法,仅就“作家上钞率”来看,巴西大概也算得上一个崇尚文化的国家了。
我得到的第一张印有作家头像的巴西纸币,是巴西央行发行于1989年、面值1000元的克鲁扎多(现已退出流通),那上面印着堪称巴西现代文学之父的作家马查多·德·阿西斯(1830年〜1908年)。马查多·德·阿西斯的一生简直可以当成一个励志故事来宣讲。
他出生于里约一个地位非常低的家庭,爷爷奶奶是获得自由的黑奴,父亲是个穆拉托(有黑人血统的混血儿)粉刷匠,母亲虽然是葡萄牙白人,但也只不过是来自葡萄牙海外领地亚速尔群岛的一名洗衣妇。因为家庭贫寒的原因,患有口吃和癫痫的马查多·德·阿西斯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但是他总是能碰上教他一些“神技能”的好心人,一位本地神父教了他拉丁语,一位糕点师教了他法语,他生母去世之后,在一所学校做杂工的黑人继母还帮助他去学校里蹭课。他在少年时代的打工生涯中结识了一些朋友,有个拥有书店、报纸和印刷机的哥们儿在马查多·德·阿西斯15岁的时候就帮助他在报纸上发表了作品。
虽然年轻的马查多·德·阿西斯穷得有时候每天只能吃一顿饭,但是他铆足了劲儿写东西、发表作品,名声扶摇直上。在独立后的巴西,很多作家靠描写印第安人的生活和种植庄园的风光画卷来提升文学中的“巴西性”,但马查多·德·阿西斯的东西却不具备任何可供猎奇的风物,他把笔锋对准了里约这种大都会厚重的现实感以及现实感之下驳杂陆离的内心世界,所以他的作品不但很难按照当时盛行的流派来归类,甚至还具有高度的前瞻性,有些小说竟有些许其他国家多年后才出现的现代主义乃至后现代主义的笔法。
靠着独树一帜的小说,马查多·德·阿西斯非常意外地被当时巴西帝国的皇帝唐佩德罗二世任命为一份官方报纸的总编助理,还授予了他玫瑰骑士团勋章骑士的荣誉。后来他一直在国家部委工作,晚年更是作为发起人,创立了巴西最权威的文学机构巴西文学院并担任第一任院长。目前,无论巴西国内,还是海外的研究机构,都将马查多·德·阿西斯视为巴西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作家,没有之一,将他的头像印上千元大钞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尽管马查多·德·阿西斯是公认的巴西文学头号巨匠,但在我手里的四张作家版巴西纸币里,印着他头像的纸币面值却被圣保罗作家马里奥·德·安德拉德头像栖身的纸币甩下了好几条街。马里奥·德·安德拉德(1893年〜1945年)是巴西现代主义文学的第一推手,1922年,正是在以他为核心的“五人小组”的领导下,“圣保罗现代艺术周”得以在圣保罗市立剧院成功举办,巴西从此迈进了现代主义文学时期。
马里奥·德·安德拉德是个全能型的文化巨人,既是诗人、小说家、批评家,又是音乐理论家、民俗研究者,他对巴西的影响远不止文学领域。为了纪念划时代的“圣保罗现代艺术周”举办70周年,1992~1994年之间,在当时的克鲁塞罗货币体系中,出现了一张面值50万克鲁塞罗的巨额纸币,那上面印着的就是马里奥·德·安德拉德的头像。
尽管拉丁美洲整体上是个“直男癌”比较严重的区域,但是巴西相对来说大男子主义色彩要弱那么一些,所以我手里的四张印有作家头像的纸币里,还有一张印着女作家、诗人塞西莉亚·梅雷莱斯(1901年〜1964年)头像、发行于1989年的100元新克鲁扎多。塞西莉亚·梅雷莱斯出生于里约,曾经游历过很多国家,是巴西现代文学史上为数不多的被东方文化所吸引的诗人之一,为了更好地了解印度文化,她甚至自学了印地语和古老的梵语。
她也曾从法语版的中国古诗选《玉书》中转译了一些唐诗到葡萄牙语,很受读者喜爱。她的诗明亮、剔透,时不时闪现东方式的冥思,被认为是巴西现代主义诗歌的“一姐”。她还常年为报纸撰写专栏,有相当一部分散文随笔与教育问题有关,她本人后来亦以教育家著称,曾推动在全国范围内设立儿童图书馆。
同样发行于1989年的新克鲁扎多货币,还有一张面值50元的纸币,印有巴西有史以来最受民众欢迎、堪称“国民诗人”的卡洛斯·德鲁蒙德·德·安德拉德(1902年〜1987年)的头像。卡洛斯·德鲁蒙德出生于内陆米纳斯吉拉斯州一个小镇,他先是在家乡做事,后来被同乡提携到首都里约做政府小公务员,随着同乡的飞黄腾达,他也一路升迁,退休前做到了教育部长。然而他写的诗却和谨小慎微的公务员毫无关系,他的诗充满了鲜活的巴西日常生活经验,既荤腥不忌,又冷峭机智,有时候还爱玩些烧脑的文字游戏,让人过目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