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的诅咒
1
呼啸的寒风在枯井疯狂地嘶吼,一团团的雪花从彤云密布的天空飘落下来,堆积在他身上。他的身上胡乱套着几件破烂的羊皮,蓬乱的白发、长长的胡须夹杂着雪花。他在这口枯井里已经忘记了岁月,也记不清楚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这胡地最多的就是雪花,还有这难以忍受的冰冷。
他在神思恍惚中,又梦见那一树洁白的梨花在灿然开放。那是他在被俘北来的路上看见的,一同遇见的还有翩然往南飞去的双燕。
在荒凉的北方蓦然见到那一树梨花,看见那熟悉的燕子,当时的他既是欣喜,又是悲凉。
他在迷梦中情不自禁轻声吟诵起他当时触景生情写下的词:
裁剪冰绡,轻叠数重,淡著胭脂匀注。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易得凋零,更多少、无情风雨。愁苦。闲院落凄凉,几番春暮。
凭寄离恨重重,这双燕,何曾会人言语。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无据,和梦也,新来不做。
“工笔勾勒,淡淡的忧伤中却香气袭人。赵佶。你这故国的梦,还是要做的。不做,你怎么能体会到这思念的痛苦。那故国,恐怕你是永远也回不去了”。一个冰冷的声音传来,带着对他词作的几分赞许,却又在语言中对他有着无情的嘲弄,更夹杂着几分快慰。
“是谁在和我说话”,赵佶的目光四处搜寻。
“哈,哈,哈,赵光义啊赵光义,你可万万没有想到,你的子孙终于也会有今日!”,还是那个声音,满是怨毒,却又得意洋洋。
“你到底是谁?”赵佶战战兢兢地问。
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
多少泪,沾袖复横颐。心事莫将和泪滴,凤笙休向月明吹。肠断更无疑。
那人以苍凉的声音念出一首词。
“这是我的梦,也是你的梦。送给你,正适合你此时的心境”,那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天际传来,却又如此的清晰。
“你是李煜?”赵佶的声音颤抖着。
“赵佶,你还记得我啊!哈,哈,哈”,凄厉而又惨淡的笑,含着无限的苦涩。
“你是被我下了诅咒的”,李煜满是怨恨,也有着一种得意。
“什么诅咒?”赵佶满是疑惑。
“词的诅咒”,李煜的声音又转凄凉。
“谁下的这诅咒”,赵佶追问。
“当然是我”,李煜得意洋洋。
“你为什么要下这诅咒”,赵佶愤怒了。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你的祖先俘虏我,凌辱我的皇后,还因为我写了那首词,就被那赵光义用牵机药毒杀,我不甘心啊”。
赵佶听人讲过这件事,也听说李煜死时极为痛苦,头和脚都连在一起。而李煜的小周后,也随他而去。
“词的诅咒,词的诅咒”,赵佶凄惶地喃喃低语着,浑浊的双眼满是泪水。
2
“你的艳词写得还真不赖啊,你读读,你读读”,李煜不无嘲讽的声音传来。
宫梅粉淡,岸柳金匀,皇州乍庆春回。凤阙端门,棚山彩建蓬莱。沈沈洞天向晚,宝舆还、花满钧台。轻烟里,算谁将金莲,陆地齐开。
触处笙歌鼎沸,香鞯趁,雕轮隐隐轻雷。万家帘幕,千步锦绣相挨。银蟾皓月如昼,共乘欢、争忍归来。疏钟断,听行歌、犹在禁街。
“你当年不也是这样夜夜笙歌吗?”赵佶红着脸回敬道。“你看你的这首”
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笙箫吹断水云开,重按霓裳歌遍彻。
临风谁更飘香屑,醉拍阑干情味切。归时休放烛花红,待踏马蹄清夜月。
“李煜你还把自己的偷情都写得那么香艳”,赵佶更是得寸进尺。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我不是偷情,我那是爱情,是我和我的小周后约会,你不要侮辱我们的爱情”,李煜愤怒地辩解。
“是无耻的赵光义凌辱了我的小周后,是他玷污了她”,李煜哽咽着,痛苦的抽泣。
“词的诅咒,我中了你的诅咒,你的小周后被污辱,我的皇后和公主也被污辱。但你有爱情,我却去青楼寻找刺激,甚至还被她的情人在床下偷听,写成词传唱。我亡国,也是应该的。这被诅咒是天理循环,报应啊!”,赵佶自怨自艾起来。他想起当年李师师把周邦彦写的词递给他,甚至还建议让周邦彦入朝为官。
周邦彦写的那首词,至今赵佶还清楚地记得: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锦幄初温,兽烟不断,相对坐调笙。
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3
李煜的魂魄跨越一个半世纪和赵佶坐到了一起,前世的恩怨,都在这词中冰消云释。是词,把他们的命运联系在一起。
“这是当年你们宋兵攻破金陵,逼迫我离开宗庙时我写下的。可我在那个时候依然还是舍不得和我朝夕相处的女孩啊”,李煜一边悔恨着,一边展开手稿。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我又何尝识干戈啊,金兵一来,我赶紧把黄袍让我儿子穿上。我以为我不做皇帝,就可以脱离干系,可还是躲不过啊!”。赵佶苦笑着。
“这是我偷偷写的”,赵佶悄悄塞给李煜一个纸团。
李煜慢慢打开,那遒劲有力的瘦骨金刚体书法力透纸背,却是满纸凄凉。
玉京曾忆昔繁华。万里帝王家。琼林玉殿,朝喧弦管,暮列笙琶。
花城人去今萧索,春梦绕胡沙。家山何处,忍听羌笛,吹彻梅花。
“还是你的写得好,你可是词的鼻祖,是你影响了大宋词坛,让大宋的词坛百花吐艳”,赵佶恭维着。
“前期那都是艳词,后期可都是我的血泪。特别是最后一首,我是用命在书写啊。”,李煜自我解嘲,流着痛苦的泪水。
赵佶惶恐不安,羞愧地低下头,不敢正眼看李煜。
“我用我的生命,换来了我的词留千古。但我在灵魂缥缈之际,对你下了词的诅咒。我诱惑你走上了我的旧路,总算出了一口恶气。”,李煜释怀了。
对书画和词的钟爱,共同的命运,李煜和赵佶的灵魂走到了一起。
他们手拉手,用悲怆的声音唱着: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那凄凉苍老的歌声在长空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