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小船

童年的小船

七岁那年,由于贪玩没有捡到牛粪,猪屎的,被母亲追着打,没地方跑,突然拿着粪叉,挎着粪箕,一头跳进了淮河,游向了对岸,而后又经过一道夹河,趁夜到了姐姐家。从此就在姐姐家捡了一堆牛粪,而且又拾了不少稻子。

就在这年,淮河涨大水了,特别是靠近姐姐家这边的寿县,更是十分危急,时刻都有破堤的危险,一旦破堤首当其冲的陆家圩,马家圩等,就有可能被冲走,生命财产朝不保夕……姐夫,带我到正阳关五里闸口的坝堤上,看着无数的人扛着铁锹,在防汛,水已经与堤坝相平,稍有风浪,水就会漫过堤坝,各个村庄之间也是内涝严重,这个村到那个村甚至撑小船才能到达。由于年年水患的原因,每家的房子都盖在高处,大部分都是全村一道抬高地基,以防水患,所以叫圩,一则围水,一则挡水。姐姐家就在马家圩。

姐姐姐夫担心,一旦破堤,家破人亡,如果我被大水冲走,怕没法向我父母交待;二则,家中有两百斤黄豆,还有我拾的百十斤大米,怕跑的时候来不及拖走。这样,姐夫就在正阳关找了一条民船,民船相对比较小,夫妻俩约莫四十岁左右,男的黑而尖瘦,女的剪个运动头,矮而半方的脸颊略带雀斑,一个女儿也就五六岁的样子,大概一家平时靠捕鱼为生。姐夫与船夫谈了老半天的价,姐夫可能觉得这个时候,粮食比钱重要,最终以四十元价格成交。那时的四十元钱,可能相当于现在的四万元还多。姐夫咬着牙,答应了这桩生意,最主要的是要把我送回家……

临上船的那天,姐夫和他弟弟,把黄豆和大米抬上了船,我七婶的母亲,我们晚辈称她姑奶,岁数已近七十,带了百十斤大米,也登上了船,给了姐夫大约十元钱。这样黄豆,大米,平放在船舱,我和姑奶坐在装黄豆大米的麻袋上,记得还有过冬的棉袄之类的。船夫的女儿在后面的单独一个小仓内,身上还攥着绳子,一头系在船沿小口上。船夫开始把帆一点一点往上拉,女的甩棹竿,扎进岸边泥土用力撑,船渐渐离开了。小船从陆家圩开始,直奔对岸的沫口子。船行到茫茫如大海的水中间时,我趴在船舷,看到水面上,从上游漂来的各种各样的东西,有门板,树枝,木头,死羊,更可怕的是看到一个人手里攥着一条绳与一头猪,同时一沉一浮地向下漂游;接着看到好多漂浮的尸体,姑奶眼睛不好,几乎趴在麻袋上。这时突然一阵狂风,而且船打了一个转,水流湍急,风速加急流,小船几乎失控,船向两边摇晃,帆被吹得偏向一边,稍有差池,船舱就会进水,船体就会覆没,后果不堪设想。船夫与妻子一边紧紧拽着帆绳,一边大喊:“扣住船舷!扣住船舷!”我下意识地用两只小手扣住船舷,姑奶趴在船舱,扣住麻袋,一边还不停地呕吐着……。

从陆家圩直奔沫口子,虽然直线距离近,但上游七十二道通正阳,上游的水汇集到正阳关,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洪流 ,多处出现漩涡,洪轰,这一点,船夫应该非常清楚。我一面扣住船舷,一面望着小船斜着身子惊险而抓狂地向前冲,船夫与妻子也是斜着身子,拉着帆绳几乎悬在半空,夫妻俩满脸汗水,明显一半是累的,一半是吓的,脸色腊黄中带着苍白,小女孩也哇哇地直哭……

小船不听使唤地继续斜着身子,顶着风浪向前冲着,我的身上几乎湿透了,虽然船舱没有进水,但打进去的水,也让麻袋湿了一半,姑奶一边吐,一边“我的妈呀!”地喊着,一股风浪接着又扑面而来,刹那间我看着船夫夫妇已被风吹离了船舷,像是在半空跳大绳。这时我不知哪来的勇气,突然站起,一头扑向了帆绳,没想到撘下的绳头被我用力一拽,还真起到了四两拨千斤的作用,帆一下又站了起来,“老天救我们了!”话音刚落,船一头栽进了淮河的护堤柳树林里,被卡在了几棵树中间,但有惊无险。我想,这时候如果船翻了,我就可以游到树上了,毕竟那树枝还在水中摇曳着,船被树刮住以后,帆也被撕破了,但已经看到了岸,也能看到岸上的人和一个个防汛庵了。船夫一回头,突然看到我攥着绳头,还没有放手,他激动地说:“天呐,是这孩子救了我们!神了!神了!”船夫嘴里不停地自言自语。姑奶趴在船舱中,浑身是水,加之呕吐的东西,十分难闻,这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到了沫口子,顺着水流,沿着若隐若现的被淹柳树,望着岸上的人群,便向我们的罧庄村顺流而去。本来直线七八里就可以到的,结果我们走了二十多里地。等到岸边,大哥,二哥,七叔一家都来帮忙把黄豆大米抬上岸,姑奶也被七婶搀扶着回了家。

船夫拉着我的小手说:“不知道你是大命人,还是我们是大命人,总之谢谢你这个小家伙!”

我笑着说:“我们都是大命人!”

如今,我姐夫都已七十五岁了,也已披剃出家,法名常保,他做梦也不知道,我这小小年纪已经历过一次预想不到的生死风险。我是淮河水泡大的,知道水的习性,我是差点被淹死的一瞬间学会了游泳,我懂得水的温性,更懂得水的残暴!

通过这次历险,让我成熟了许多,使我在今后的人生中,在艰难生死的关头,学会保护自己,并且更加在现金刚怒像的过程中,平和自己!

童年的那只小船,一直在我的脑海中荡漾,有时会在睡梦中惊醒……想想人生的这条小船,不是遇到险滩,就是碰到暗流,也会迎接残暴!……但跟童年的那只小船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如今还能自在地生活在人生的这条船上,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在这个时代,能活着就好,还有什么可奢望的呢?

2018年11月12日写于南京玄奘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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