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网上看到“中国式道歉”这个话题,先发几条对话让大家感受一下:
1.我妈从不会跟我说对不起,她给我道歉的方式,就是喊一句“吃饭了”,要不然就是说“洗个手过来吃饭吧”。
2.我爸不会给我道歉,他道歉的方式,就是吃饭时给我疯狂夹菜,跟我说“多吃点”。
3.我老婆给我道歉的方式,就是说:“饭在锅里,我上班了。”
4.我妈:我这么做是不对,但我不也是为你好吗?
5.“我都道歉了,你到底还要我怎样?”
6.我爸软硬兼施地催婚。我说希望他能尊重我的选择,他这样我压力大。我爸急了,起身离开,不愿和我同席吃饭:“我跟你道歉,你以后就知道我是对的了。”
看完这些对话,可以总结出国人有着两种特别的道歉方式:
1-3——含蓄式道歉:不说对不起,但是用行动表达。
4-6——转折式道歉:毫无歉意,道歉后面的转折才是真正要表达的。
对于含蓄式道歉,让人觉得哭笑不得,你得需要迅速从道歉人的行为里读到他是在道歉,并且愿意从对方的台阶上下来,才不至于进一步发生冲突;
而对于转折式道歉,就真的气得人吐血,妥妥地二次伤害。
今天我就想从心理分析的角度谈谈为什么国人不能好好道歉,以及又是为什么我们执着于要求别人道歉呢?
好好道歉,意味着什么?
1.我错了,意味着我糟糕至极
如果一个人早年和抚养者的互动中,经常因为做错事而遭受对他整个人全面的否定或贬低,他就会逐渐形成“我做的事情等同于我整个人”的信念,一旦承认是我做错了,那么我这个人就是糟糕的。糟糕的人放在关系里,就变成了不配拥有关注和爱,继而激发的是被关系抛弃的恐惧。不管是含蓄式道歉还是转折式道歉,都在表达着我不想让自己去到弱小的位置上,因为弱小会带来迫害感和羞耻感。在早年只能依靠抚养者生存的阶段,如果有过很多被抛弃和被嫌弃的经历,弱小就连接着很多由此带来的糟糕的体验,比如被迫害感和羞耻感,以至于现在避免让自己体验到弱小。好好说一句,对不起,我错了,有没有感觉边界变得清晰一些了;而不能好好道歉,不把愧疚清楚地表达出来,也不让对方的愤怒彻底消解,这些情绪在关系里逐层叠加,就制造了一种更加纠缠的关系。文化是倾向于融合而非分离的,宁愿在关系中受苦,也不愿意划清界限,因为糟糕的关系也好过没有关系。所以,不能好好道歉,本质上和对关系的依赖有关,一旦道歉了,意味着我不好、我弱小,由此会激活丧失关系中客体的爱的恐惧。来访者c早年和父母的互动中,经常被教育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和妹妹发生冲突,或者和邻居小朋友吵架,妈妈总是先去判断谁对谁错。如果是她的错,妈妈就会严厉地斥责她,如果不是她的错,她才会得到妈妈的一点认可,慢慢地她就形成了用对错来感知自己和世界的经验。后来她开始学习心理学,好像终于找到了一些依据来证实她妈妈当年的做法是错误的,她用心理学的理论和妈妈辩论,她很想得到妈妈的道歉,但是她也抱怨道:“他们是不会和我道歉的。”经过几次的讨论和探索,她发现想要父母道歉,一方面想让父母也体验一下在错的位置上的感受,那是她曾经体验过的,弱小和屈辱感。一方面她想表达的还是对父母的需要,但由于羞于看见自己对父母的需要,要道歉这种高浓度发生情感连接的方式让父母和自己发生关系。这样看,要对方道歉和不能好好道歉的本质相同,都是关系的未分化,用一种“你欠我的、我欠你的”的方式,伪装了和妈妈之间没有割断的脐带,维持着边界不清的关系。曾奇峰老师说,一个孩子如果早年经常被打脸,那么你现在去抚摸他的脸对他来说就是创伤。同样地,一个没有和原始客体完成分离的人,你和他道歉,你让纠缠的关系一下子变得清晰,他未必可以消受。看到过这样一组漫画:夫妻吵架, 冷静后丈夫过来和妻子道歉:“刚刚是我不好,我不应该发那么大火……”话还没说完,妻子捂着耳朵说:“我不听,我不听,你就是不爱我了……”,丈夫一脸茫然失措……妻子就是要停留在关系中受害者的位置上,她的防御机制已经不适合接受爱意,更适合于在一个对立的,排斥的,充满敌意的环境里存在,也就是始终以一个抱怨的受害者身份存在。虽然痛苦但熟悉,你让她接受道歉,她会觉得那不是自己,那些曾经受伤的感受又如何安置。还有一个来访者T,有一次和爸爸在微信里吵架,说她爸爸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每次见面或者打电话都是不停地说自己的负面情绪,自己没有能力也没有义务承接。我问她你想向爸爸传递的是什么呢,她说我想让他知道他错了,并且很想和他划清界限。爸爸给她回了微信,大概意思是现在不知道怎么和她相处了,父母白养她了,不但不能理解她的意思,最后还加了一句教育:养儿应知父母恩。来访者非常生气,她好想回一句:没有恩,都是恨。但是她也纠结到底要不要回,这么回了之后爸爸不知道又要说出什么话来,她怕会让自己更加愤怒。当我问到她想回复的目的是什么呢,她沉默了很久之后说,我好像很想改变他们,但是他们真的改变了,真的和我说他们错了,我能消化得了吗?说到这里她感觉很难过,难过里也有放下的释然,原以为自己要的是和父母分离,实际上表达的内心想要融合的愿望。父母只不过读懂了我们的潜意识,并且很配合地不向我们道歉,因为我们和父母吵,要的不是分离,而是依赖。如果你也曾执着于让对方向你道歉,那么应该先问问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如果看到自己对道歉的需要后面隐藏着纠缠的需要,或许就会减少一些执念。“北漂的第二年,我失恋,加上长久加班透支身体,我准备在家休养一阵。母亲来北京照顾我,可嘴上毫不留情。
她对我的挫折教育持续二十多年。不看好我在北京的工作,说我赚的不够花的;
不看好我的前任,嫌他个子不高;
我分手,她说:我早看他不靠谱了;
分手后我养了条狗,她又说:连自己都养不好,还养狗呢?
无法忍受她一直打击我的说话方式,我和她长谈了一番。在此之前,因为压力太大,我去做了心理咨询,咨询师说:
因为家庭里父母长期的否定和打压,我的自我价值感很低,在感情和工作上拼命付出,希望验证自己的价值,但不管恋人对我多好,别人给了我多大的肯定,我都对前景悲观,觉得自己配不上。
我把这些告诉母亲,那晚,她写了一封道歉信给我,写了两页便签纸。她和我说对不起,希望我能对未来有信心,不然她永远没法谅解自己。
青春期的时候,我们为一些事情争吵互不让步,最后母亲说:好,是我错了。我错就错在把你生下来。
写道歉信的这一年,她53岁,我25岁,我也没有再责怪她。只是当初如果我们能好好沟通,是不是不会有那么多伤害和遗憾。”
——摘自公众号“真实故事计划”
这个女孩或许在表达:道歉不是我真正需要的,真正需要的是妈妈能够明白我的感受,而不总是以她的感受为中心。
当妈妈愿意离开自己的感受,去体会女儿的感受,当她能够体会女儿的低价值感和悲观,她才能够说出一句不含敌意的对不起,而女儿也能够接受到这样的歉意。
关键在于,我们在关系中受伤,我们还能不能坚持成长,像故事中的女孩不再与妈妈的关系里继续要求道歉,而去建立新的关系(比如和咨询师的关系),放下了才会得到。
而如果我们伤害了他人,我们也有能力离开自己的感受,愿意去容纳对方的感受,这时不管道歉与否,对方都能感受到你和他之间真实的连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