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联航事件:当我们在贴标签时,到底失去了什么?
“人类不应该像超市的货物一样被贴标签,DNA不能被食药局控管,我们应该要自由,只有在把标签全部撕下来,摒弃掉渺小的生活和想法之后,我们才能够看清楚自己和别人,真正的样子。”
四月九日,美国发生一起引发宣然大波的飞航事件。
一架原定于从芝加哥,飞往肯塔基州刘易斯维尔的班机,由于超售的缘故,班机已无额外座位,此时航空公司有四名机组员需要登机,故和乘客协商,通过金钱补偿等方式,让四名乘客让出位置。
由于没有人愿意出让,结果以抽签方式代替,最后被抽中的四位乘客,有三位答应,其中一位亚裔男性乘客拒绝。遭到机场保安用暴力的方式,强行驱离,导致流血受伤。男子认为自己被选中的理由在于“他是华人”( “Being profiled for being Chinese.”)。
即使CNN的报导表示,航空公司此举依法有据,但不等于对乘客使用暴力是合宜的手段。尽管目前官方还无法确定这位乘客的详细身份,看到和我们有相同血脉的人受到暴力对待,让人义愤填膺。尤其在特朗普上台之前,一系列挑动族群的演说,让人深切感受到迎面而来的不友好。
在事件彻底厘清之前,不好说真相的来龙去脉,却是一个让我们深思人性与心理的机会。这起美联航引发的暴力事件,挑动华人对于种族歧视的敏感神经。为什么会有歧视的存在呢?
早在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便说:人是具有理性的动物。和古希腊哲学相呼应,孟子也说: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
两位思想家都阐释了一个真理,尽管人有理性,但人的言行举止,经常受非理性的思维影响。非理性思维,呈现出一个人性的道德滑坡:偏见、刻板印象与歧视。
当我们在贴标签时,到底在贴什么?
偏见是人生而具有的特质,每个人都受认知偏见(cognitive bias)的影响。从遗传学的角度来说,人的大脑具有过滤信息的机制,帮助我们聚焦在性命攸关的重点上,过滤那些不重要的信息。
譬如当我们处在一个喧闹的宴会场合,我们的大脑不会因为忙着听清七嘴八舌的话语,弄得大脑出现认知超载(overload)的情况。
有趣的是,当宴会中有人叫我们的名字,尽管同时有很多话语在流动,我们还是能敏锐的察觉。
所以偏见使我们更快速的建立起一套内在的价值体系,当中很多内容,我们并没有经过详细的检证。到了信息爆炸的今天,检证信息来由更不可能,搞清楚所有信息的内容,恐怕会让我们疲惫于种种支线工作。
毋宁说,偏见的形成是人难以逃脱的宿命。
别让“刻板印象”,阻碍了你的生活
刻板印象和偏见不同,如果偏见受限于先天因素,刻板印象是社会化的结果。
历史上著名的克拉克娃娃实验就是一个例子。
1939年,心理学家克拉克夫妇对黑人幼童做了一个认知实验,他们给幼童白娃娃和黑娃娃,问幼童哪个娃娃是“好”娃娃,黑人幼童多认为白娃娃是好娃娃。又问谁是「坏」娃娃,黑人幼童会说黑娃娃是坏娃娃。
可是当研究人员问黑人幼童:你跟哪个娃娃比较像?
黑人幼童的表情出现了迟疑和纠结,但他们最后仍表示:自己跟“坏”娃娃比较像。一甲子过去,人们貌似应该随着时代进步,观念上也有更多的长进。
然而,2014年,多元文化顾问威玛‧麦尔斯(Vernā Myers)在TED的演讲中谈到,网络上有一个接近克拉克娃娃实验的隐性连结实验(Implicit Association Test),经过五百万人次的测试后,结果显示:人们看到白人照片,容易朝正面做联想;看到黑人照片,更容易朝负面做联想。且做测验的白人当中,有七成的人比较喜欢白人,做测验的黑人中,有五成也比较喜欢白人。
这也反应了我们现代社会的矛盾情况,有些人通过理性思维,认为一个吃过苦的人,应该更懂得珍惜。挨过婆婆羞辱的媳妇,自己当了婆婆应该会疼爱自己的媳妇。
结果是,我们看到某些富了的贫民,他比过去自己碰到的富人更跋扈,更注重社会阶级。好不容易熬出头的媳妇,把满腹受虐的仇恨发泄到自己的媳妇身上,成了恶婆婆的复制品。
社会环境的影响,使每个人不知不觉陷入集体无意识的歧视链。
贴标签背后的原因是什么?
了解偏见与刻板印象的成因后,我们方能理解歧视的现象。
从偏见的角度,歧视反应出我们对于信息的接受是片面的,理解受非理性因素影响,进而产生偏颇的认知。
从刻板印象的角度,社会不断提供我们认知的素材,我们也是从这个社会的染缸中成长,无形中接受了社会主流的价值观。
所以歧视是偏见与刻板印象组成的结果,但如果仅仅止于歧视,可能还不会发生悲剧。悲剧的发生在于歧视之后的行为,通常这种行为就是所谓霸凌。
霸凌的研究非常多,对于霸凌的形式,常见的就是多数人对少数人施加暴力,施加暴力的方式包括言语、行为等。
最可怕的霸凌之一,就是出于歧视的霸凌。
致力于反殖民主义的心理学家法农(Frantz Fanon)曾在《大地上的受苦者》(Les Damnés de la Terre)中阐释,最大的暴力就是取消一个人天生的属性,使他处于极度的迷失。
霸凌中,占据优势的施暴者往往会给被霸凌者贴标签,嘲笑他们的体型、智商或任何可以贬低对方的词汇,好给自己的行为赋予正当性。
给自己赋予正当性的同时,也等于在说对方不是人,或者不配当人。这会让被霸凌者产生一种混乱,好像自己真的跟那些殴打他的、侮辱他的人相比,自己是败德的、原始的、不应该得到尊重的。
这也反应出隐性连结实验的一项相关研究,例如在《人民的名义》剧中,祈同伟靠着自己的能耐脱贫,人前富贵,理当对自己信心满满。但实际上他却屡屡压抑自尊,对他人卑躬屈膝。
有些人外表看起来是高自尊,实则内隐和外显的自尊高低不一致,具有脆弱高自尊(fragile high self esteem)的特质。
研究显示,外显高自尊,内隐实则低自尊的人,容易有种族歧视。
就像前面提到恶婆婆的复制品,这些人虽然外在条件改变了,但他们内在并没有因为条件改变,使内在自尊真的丰盈起来。他们的内在仍旧相当自卑,所以看见那些和他们过去很相信的人,可能会激发他们的投射。
他们太害怕看见那些弱者了,看见他们会让他们想起曾经弱小,被霸凌却束手无策的自己。于是他们有的隔离起自己的情绪,有的则莫名的成了压迫他人的刽子手。
所以无论外表变得多强,内在当初因为被歧视,遭受霸凌的恐惧并未真正得到解决,在他们内在仍是等待救援的受害者。
了解歧视,进而我们渴望走出歧视。威玛‧麦尔斯对此提出三点:
停止否认与假中立。正如前文所言,伪装的高自尊无助于我们真正建立起内在的高自尊。伪装自己完全没有歧视,无助于我们真正化解内心的歧视。首先我们要正视自己的内心,了解自己真实的想法,开诚布公的面对歧视。
与你歧视的人群建立连结。社会学家吴齐殷通过对霸凌的研究发现,当被霸凌者与群体中受欢迎的人在一起,或是身边的朋友数量增加,都能大幅减少被霸凌的机会。说明群体的力量,至少能让被歧视的对象避免现实中的暴力行为。设想一下,要是当时飞机上有其他乘客伸出援手,也许机场保安就不会那么大胆的使用暴力。
有勇气说出那些不对的事。这点是最难的,但也是最重要的。看见不公平的情况,勇敢指出这个情况,不要让大家有机会装瞎子,假装世上不存在歧视。
当我们相信自己不该被尊重,我们往往就会活成那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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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浩容,哲学、教育双博士生,台湾哲学谘商学会监事,著有《心灵驯兽师》等十多部出版品。现居上海,专职咨询与写作。公众号“After之后”,一个除了真相、真理与真性情,毫无其他格调的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