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化，闻名全国的鱼米之乡，湖港遍布千河万汊，资源秉赋得天独厚，千百年来得益于水，有时又受制于水。近几十年来，“锅底洼”地形的里下河水乡周期性地处于“静水”状态，从地势高于里下河的周边地区流进的“客水”，夹带着大量的污染源过境，让兴化的水体质量不断下降。伴随着工业化、城镇化的进程和城乡居民生产、生活方式的转变，工业污水年复一年的不达标排放，农业生产大量使用农药化肥，生活污水和人畜粪便直接排入水体，污染比较严重的地方，往日碧清的小河小湾已成了“不可接触”之水。1996年11月，我奉调担任新建泰州市的建委主任，自来水公司向我提供的水源水质报告标明，生活污水有害物质和工业化合物残留大比例超标，看到这些我的心情相当沉重。其时的泰州市饮水水源是半封闭的东城河水，几十个排水口日夜不停地将所有的污水排入城河，市民们常年饮用的自来水是人们自叹了几十年的“回龙汤”。制造业在全国有一定竞争力的泰州，饮用水的水源质量如此不堪，市领导非常关切，作为主管单位的主要负责人，我如坐针毡。新泰州的建设百事待举，泰州市委市政府在统筹全局的同时，把几大民生项目列入第一批计划，“彻底解决市区水源水质”一项为其首要。对市建委提出的“长江供水方案”和市水利局提出的“引江河供水建议”进行了深入的分析研究比较，从水质级差对比、水源长期稳定、区域供水、国家战略等多个核心要素考虑，经市四套班子所有成员认定，采纳了市建委的方案。泰州市委市政府随后决定成立江边水厂建设指挥部，市长任指挥，我任负责具体工作的副指挥。1998年1月，江边水厂一期工程（80万吨取水头部、20万吨供水）开工，1999年8月泰州组建三周年这一天，泰州市民从此喝上了放心的长江水，多少年来饮水长江的夙愿终于成了真。（注：这才只是解决了泰州的饮水安全问题）就在泰州建设江边水厂的同时，江苏省委省政府为提高沿江地区饮用水水质，以省委办公厅、省建委等八个部门联合发文的形式下发了推进长江区域供水的通知。为此，市建委牵头编制的新泰州首轮城市总体规划，也将全市“长江区域供水”列为泰州城乡区域发展的核心内容。泰州市区实现长江供水只是全市域长江供水的第一步，在对各地水源水质进一步分析的基础上，我及时提出了实施区域供水工程的总体构思，决定委托国家建设部所属市政设计研究院编制泰州市长江区域供水规划。规划根据长江岸线资源等情况将全市范围分为三个板块，泰州市区加姜堰、兴化两地为一个板块，靖江、泰兴两个沿江城市各为一个板块。从泰州市区长江供水工程的实践和全市现状看，规划的实施需要从近江范围开始，分步向北延伸，以沿线城镇为干线，最终覆盖所有乡村的一个过程。规划建议：2001年全面启动，靖江、泰兴两个沿江城市，五到八年实现城乡全覆盖。人口最多、难度也最大的泰州板块五到十年实现城镇覆盖，2019年最终实现城乡全覆盖。规划经过省级评审，列入省建委统筹的《宁镇扬泰通长江区域供水规划》，呈报江苏省政府并获得批准。长江区域供水规划进入实质性阶段，靖江的动作比较快，泰兴也开始启动。市建委在协调和推进市郊乡村长江供水到村到户的同时，先后与兴化、姜堰两地就具体的安排做过共同的研究，两地领导都有个基本态度，兴化是“上下一心抓落实”，姜堰是”大市带着我们干“。面对城乡百姓的热切希望，泰州市委市政府的主要领导推进长江区域供水的决心很大。但我心里明白，区域供水这个泰州地区历史上规模最大的民生工程，需要泰州和各市（区）有效的联动，历届政府连续不断、持之以恒的努力才能完成。2001年5月起，泰州市长、书记的工作先后变动，政府分管领导也随之变动。接任的领导对市情需要有个了解、熟悉的过程，虽然都听过我的专题汇报，推进的动力和前任有所不同。其后，我的工作岗位也发生了变化，牵头实施部门的情况也发生了变化。兴化、姜堰两地的百姓，热切盼望早日喝上放心的长江水，眼见着靖江、泰兴两个版块指日可待，同属泰州版块的两个地方却没有启动，开始有了各种各样的思想反映。2003年春，是泰州市人大、政府换届之年。兴化、姜堰两地的88位人民代表，不约而同地向泰州市人大二届一次大会提交了“让全市人民早日吃上长江水”的四个议案建议，传递了当地百姓热切盼望长江水的心声。大会主席团经过审议，决定将“议案建议”作为“议案”，交市人大常委会在本次大会休会后办理。这时候，我的岗位是泰州市人大分工城乡建设环境保护的副主任，是议案“是否作出决定”的具体负责人。事关兴化、姜堰两地两百多万人的饮水水源，决定草案的各项准备工作我抓得很紧，带队对省内同类项目进行了深入的考察调查，在与各有关方面共同研究的基础上，提出了决定草案。2003年11月，市二届人大常委会第五次会议审议并通过了由我牵头提出的关于加快实施长江区域供水工程的决定。决定强调推进全市长江区域供水，是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的必然要求，是事关国计民生的“生命工程”，各级政府都要从全局和战略的高度统一思想，提高认识，切实加强对区域供水工程的领导，成立专门工作班子，明确各级工作职责，加大行政推动力度，共同推进工程的实施。决定要求，按照统一规划、分期实施的原则，制定具体的实施计划，确保五年内全市区域供水取得阶段性成果，泰州市区全部，靖江、泰兴全市域，姜堰、兴化部分地区群众饮用上长江水。在此基础上，继续扩大区域供水的范围，最终按期实现全市长江区域供水全覆盖。决定还对政策引导与市场运作相结合，建立区域供水良性运行机制，切实加强水资源保护，水污染防治工作等措施逐项作了具体明确。市人大常委会作出的决定具有法定效力，接下来需要的是各级政府及事关各方的责任担当，扎扎实实地把泰州最大的民生工程建设好、运营好。人大决定作出后，靖江市各乡镇水厂实行了人财物统一管理，理顺了长江区域供水工作机制。区域供水一体化可行性研究报告通过省级评审后开工建设，推进的节奏很快。泰兴市启动江边水厂扩建，抓紧推进泰（兴）黄（桥）引水工程的同时，将城镇主干管网向乡村纵深延伸，受益总人口数不断增加。这时候，泰州市有关领导和市建设部门在长江区域供水方面却没有什么动静。某天，到任不久的第三任市长约我商量市区自来水扩容建设等事项，从他那里我得知：建设部门向市政府建议，既然省里要搞“省管县”，泰州的区域供水就没有必要再往前推。这些年泰州市区规模扩大，自来水供水量需要增加，计划在引江河边建厂补充。一番话透露出以下几个信息，一是提这些建议的人，可能不了解引江河的水质常年比长江水差一个等级的现实；二是未经充分论证，轻易放弃市委市政府长江区域供水的决策；三是未经法定程序，搁置甚至否定市人大关于全市域长江区域供水的决定；四是在“省管县”刚开始试点的情况下，未经省政府决定，就想到改变泰州市的现行管理建制，很是不妥。我诚挚地向市长进言：这些建议不能采纳，请领导审慎行事。话我是这样说了，在引江河边建设水厂的想法放弃了，但长江区域供水的推进也已经出现了一些状况。2005年，兴泰公路拓宽项目获批，泰州到兴化市区的长江供水西线主干管可以抓住这个时机，以较少的投资和公路建设同步实施。我和新到任的分管副市长面商，得到了他的认同，但建设部门没有什么动静。某天，某副局长电话和我联系，所有的表述集中起来就是“成本比较高，目前没有条件上”。我要求他向我提供”投资匡算“和”水价分析“，隔了些时日，没有具体的参数，还是电话告之：上次报告的数据不准确。时隔不久我才知道，此时的《泰州市长江区域供水规划》已经被我的后任做了改动：泰州版块（泰州市区、姜堰市、兴化市）的原规划都是长江供水，改成了“多水源取水”。原规划的“统一实施长江区域供水”改成了“三市相对独立，分设长江、内河三个取水口的分区域供水”。这样的改动，事先没有吹风，事后也没有任何形式的报告，改动后的规划也没有得到省里的批准。围绕市人大的长江区域供水决定，我每年都牵头负责各类专题活动。这一次，我不再等待例行活动，上门拜访了当时分管建设的常务副市长，明确提出将被改动的长江区域供水规划还原到省政府批准的第一轮版本。其后，市政府恢复了1999年版规划明确的泰州版块，泰州（海陵、高港区）、姜堰、兴化三地全部为长江区域供水。市人大紧接着又由我带队做了一次调查，调查报告经常委会审议后形成正式书面意见，要求政府尽快提出泰州版块明确的实施时间表。在这之后，姜堰市的长江区域供水工程全面启动，兴化这边却仍在等待。时隔不久，市政府人事再次变化，人代会期间新提名的第四任市长候选人参加兴化代表团活动，有一段热情洋溢的表达：全力推进长江区域供水，让兴化的父老乡亲早日饮上长江水！那一阵，所有在场的代表都报以热烈的掌声，站在他身边的我也寄于厚望。这一年，兴泰公路扩建工程开工，我向市政府有关领导提出建议：尽快组织专项评估，和兴化方面协同，共同争取与兴泰公路扩建工程同步。兴化市域从第一根主水管铺设，到全市乡村都供上长江水，大约需要十年左右时间，第一根主干管利用这个机会完成，可以为赶上规划预期目标创造条件。这个建议，最终也没有被有关方面采纳。某日，我在兴化参加一个会议，会后和兴化书记市长又谈了这个问题，书记向我明确表示：在我任内，不会做这件事。这时候我已经看得更清楚，长江区域供水的动力缺失，根本的内因出自于相关的“掌舵人”。兴化面积大，离长江比较远，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是现实的，但只要泰州兴化两级政府同心协力，首先完成城镇干线目标是完全可行的，在此基础上持续推进，最终实现城乡全覆盖也是完全可行的。2010年姜堰市区居民喝上了长江水，此后不断向乡镇延伸，继靖江、泰兴之后基本实现全市域长江区域供水。这时候，兴化市的长江供水，决策者们还在徘徊。我从全省水源水质通报中抽出与兴化有关的部分，复印后做上记号寄给了这位领导，寄去的材料反映了兴化市西南、东南、东北三个水源点水质那年的真实情况：一年365天，最好的水源点记录，三分之二的日历天是三类水，三分之一是四类及四类以下水；最差的点，三分之一日历天是三类水，三分之二是四类及四类以下水，其中十天左右甚至是五类水。另外一个点的指标介于上述两者之间。这些情况对任何一位领导都是一种警示，我期待看了这些情况的领导能够改变原先的认定。此后，兴化市委主要领导和我交流了兴化长江区域供水的安排：两步走，第一步，先实施农村自来水管网改造，形成西南、东南、东北三个片的小区域供水，水源仍用内河水。第二步，将来哪一年条件具备了，再将周庄镇卤汀河边新建的水厂接通泰州江边水厂。农村管网改造，什么时候进行都与长江区域供水没有冲突，做得再快再好，百姓们喝的还是水质比较差的内河水。兴泰公路拓宽期间，没有一并完成从泰州到兴化的输水主干管建设，已经失去一个很好的机会。作为地方主要领导，应该下决心主动采取措施，和泰州一起同步启动长江区域供水，遗憾的是，他仍下不了这个决心。2011年，兴化市委主要领导改任泰州市副市长，同年10月明确分管城乡建设。2012年我向市人大主要领导建议召开主任会议，专门听取市政府关于长江区域供水工程建设情况的汇报。在兴化工作过四年多的副市长，会上做了很好的表态，我也热切希望他为全市域长江区域供水作出自己的努力。二届人大常委会任期结束前，应我的提议，主任会议决定将“继续跟踪决定的落实”作为重要事项向第三届常委会交接。三届常委会履职第一年，我就组织了人大代表实地视察，其后每年都有专题议程的安排。三届常委会任期结束后，我们又向四届常委会领导做了交接。2013年我退休，其后的几年，我仍以市人大代表的身份继续推动长江区域供水，不因所谓的“人走茶凉”改变初衷。泰州、兴化历届新任的领导，我都进言。此后，我又提请五届常委会主持工作的领导继续关注长江区域供水，推动市人大决定的全面落实，促进兴化长江区域供水的早日实现。2016年 8月12日，为纪念新泰州组建20周年，泰州电视台做了一个名为“告别回龙汤”专题访谈。15分钟的访谈结束前，节目主持人问我：您当下最大的愿望是什么？我回答：期望长江区域供水工程早日全面完成，期望泰州全市百姓都能喝上安全的长江水。2017年12月，我病毒性心肌炎初愈在家休息，体质还很虚，听说盐城市已经开始从宝应接引放心水水源，为到会上就兴化百姓期盼的长江水发个言，我穿着若干年没穿戴过的呢大衣呢帽子去参加泰州市委按例召开的情况通报会。通报会，侧重是市委领导介绍当年情况，征求来年工作建议。与会者不可能都有机会发言，我只能在一两位退休领导发言后插档，用最短时间把自己的意见表达清楚：苏中地区长江区域供水，通扬两地已经全覆盖，我们却丟下了一个兴化市。要不要下定决心，最根本的是把两个问题厘清，一是里下河锅底洼的兴化，水源水质是不是已经好到比周边地区都好了？二是南通扬州两地实现了既定目标，他们决策的时候，对水质的判断是否出了差错？如果这两个问题的结论，都是个“是”字，兴化就没有必要搞长江区域供水。如果不是，我建议市委市政府领导，既然当年的决策是正确的，就应该下决心了。简短的发言听起来可能不怎么顺耳，市委领导还是认同了我的发言，他们的回应是：某人的发言，体现了百姓情怀。2019年夏，我在远方旅行，听到兴化长江区域供水工程启动的消息，身在高地仰望蓝天，心潮激荡，想起我母亲生前说过的那句话：兴化哪位在任的领导能让全市人民喝上长江水，就是为民造福的当代范仲淹。我发自内心的感谢泰州、兴化两地的领导，推动和做出这样的决定并付诸实施，饮水长江，兴化百姓终于看到了新的希望。兴化市区、主干管沿线的镇村近期可望实现，广袤的乡村覆盖还有待时日，需要坚定不移的持续努力。20多年来，我持续推动泰州全市域长江区域供水工程，热切期望156万兴化百姓个个都喝上放心的长江水，我将继续关注兴化项目的推进和全市域的覆盖。做人如水，做事如山。水是生命之源，长江区域供水，我念兹在兹。
注：原稿16节，近两万字，为方便阅读，本文大幅度做了删节。
编者注：本文作者是兴化市原副市长王泓卫，也是泰州市第一任建委主任，兴化人。王泓卫先生基于深厚的家乡情结，故以“昭阳一泓”作网名。我们今天能喝上清洁干净的长江水，饮水思源，除了感谢政府感谢党，还得深深感谢王泓卫先生二十余年间不辍、不懈的呼吁和奔走。这迟到的长江水里凝聚着王先生的殷殷赤子情，也是王先生多年来锲而不舍的盯劲而“水到渠成”的结果！兴化近160万人民衷心感谢您，感谢您的努力让我们喝上了更清洁的饮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