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私塾（上）
本文作者：刘继东
一、私学的创办
1952年的春天，是新中国成立当地土改的第一个春天，各个村庄都有一种新的气象、新的面貌。土地改革运动后有很多事情要靠有文化的人去做，如填表造册、登记户口、丈地设界、计算田亩、签约立账……那个时候文化人缺得很，百分之九十以上是文盲。即使有的人多少识几个字，也是只能读，不会写，办些事困难诸多。那年春，当地政府和地方武装成立，要培训几名文书兵，到我村招了两名，一名是姓梁的远亲表叔，还有一名是我亲表叔。他们那时只相当于现在的高小程度，或者连高小也不及。但是，就他们当时那样文化水平的人，村上再也找不出来了。
一天，政府派两位专员来接他们去雀旗庙接受培训，培训期满就分配各乡当文书。两位专员来的时候，每人骑一匹马，再带一匹，专给这两位受培训者准备了骑乘。那天，村上男女老少都出来送行。两位新兵佩带红花，两匹马都给绾了红缨，人喧马嘶，场面热闹非凡。不一会儿，一行四人上马，连连点头，频频招手，示意与乡亲告别。而后，扬鞭策马向着距我故乡四五十里的北方——雀旗庙直奔而去。至于那位姓梁的后来职位一直升到正科级，我的表叔被他家中的亲人们寻了回来，最后回到村一生一直务农，落下终身遗憾，这只是后话无须多提。这件事对群众办学刺激相当大，大家都感到识点字有文化的重要性。但因为那时初解放，国家各行各业刚开始进行全面整顿，村上办学的事暂时无法实现，只能各地自己筹办私学。
不几天，村上有个叫张存良的单身男子，是参加过土改的干部，到外地工作后，愿意腾出他的房子，让村上办学做书房。土改后，他在邻近的巴音乡工作，任乡民政干事。他也是不识字，吃过没文化的不少苦。村里人通过协商后，由明水泉村主办，东滩村协办（两村相距二里左右），两个村合办了一所私塾。教师由我父亲担任，初开学，只有学生十二、三名，书本由老师抄写或利用解放前的旧课本。
二、"学霸王"K
东滩村有一户富裕农户，他的公子时年十二岁。浓眉毛，大耳朵，宽脸盘，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硕大的脑门非常机灵，天资聪颖，智力过人。我们一般的学生只人手一册课本，他却一个人同时读六、七、八三个册子的课本。私塾里，老师教识字、读课文、写毛笔字，考生字，考背课文，检查临摹写毛笔字，不学算术。一般的学生只读一本书的课文，并背诵会这些课文，考一本书的生字。而他同时读三本书的课文，并接受三本书的背诵检查，考三本书的生字。他朗读速度超快，记忆能力超强，写字功底超常。那时他很小就写得一手好毛笔字，几乎能与老师写的字媲美。然而他的淘气也无人能及，鼓捣些活动也别出心裁，捣起鬼来，也会让人防不胜防。
碰海鸟蛋、扣画眉乌、掏野田鼠、操马蜂窝、套百灵鸟，谁也比不了他。碰海鸟蛋，他是根据鸟叫的方向、远近、飞在空中的头的朝向，先找到它的窝附近，然后再根据它叫的高低、缓急、头向、落下时的位置，准确判断，再找到它窝里的蛋。掏田鼠，他能准确判断田鼠在不在窝洞，他根据田鼠走下的蹄印痕迹分析，因为出洞和入洞的印迹是不同的。扣画眉鸟的诀窍在支起扣板与鸟窝的角度，鸟碰倒支棒，片石正好把鸟压在窝里。套百灵鸟，主要是选择索套颜色（灰色最佳）和绾好索套，即使最机敏难套的百灵鸟，只要找见它的窝巢，绝对逃不脱他的手掌。
操马蜂窝可是最难的了。有一天，他在土埂墙角发现了一窝马蜂，让大家勇敢配合，把马蜂窝操掉，把蜂蜜取出来大家分享，大家都高兴地应诺了。那天，他选了刚下过一阵小雨的时段，估计马蜂都回窝了，雨一停就快速出击。那时根本没有头纱之类的东西可罩在头上保护，大家只准备了一件打马蜂的衣服，用来抽打回窝时的马蜂。由他负责手操一个破笤帚，搓戳窜出窝的马蜂。另外，又准备了两个破笤帚，由我拿着，倘若一个用坏了，随时再换另一个给他。
起初，进展挺顺利，基本能按他的计划进行，大部分马蜂被他搓戳而死。后来，飞回来的马蜂多了起来，干扰挺大。马蜂发了狂，疯了般蜇人。有几个同学分别被蜇，但还是使劲抽打，保护操蜂人。后来，不知怎么，回窝的马蜂越来越多，抽打不迭，有的同学经不住蜇伤的疼痛，当逃兵了。这时窝里的马蜂也凶起来了，一群马蜂抱成一团，拼命往外滚。“学霸王”K（以下简称霸K）也被蜇了几次，实在支撑不下去了，他干脆用准备好的铁丝钩，把蜂窝缠搅出来摔在地上，顿时马蜂漫天狂飞，不住地往人的脸上、头上、脚上蜇，甚至落在衣服上沿着衣服袖口、领口、裤口往里窜。我就是被窜入衣服的马蜂蜇伤的。那阵子，简直就是一场人与马蜂的大战。最后操蜂的同学们渐渐支撑不住，无心恋战，彻底败北。大家逃回远离马蜂的书房，闭起门窗，才算躲过操蜂引发的大难。大家安身下来互相瞧，一个个鼻青脸肿，狼狈不堪，有的人甚至眼睛肿得睁都睁不开。我也被窜入衣服的马蜂蜇了肩膀好几下，钻心疼痛，难以忍受。直到放晚学后，我们再去看马蜂窝时，还有马蜂在窝上坚守，我们哪有心思尝蜂蜜的香甜，心里简直是苦不堪言。同时心里却又有一丝后悔，假若再下雨，可怜的马蜂到哪里安身啊！
又一次，大家在斑鸡河河滩拾了些海鸟蛋拿回，霸K约好三、四个同学，中午回家后假装不饿不要吃饭，来书房吃炒鸟蛋。因为那个书房原来就是张存良的住家，锅、碗、瓢、盆等炊具都齐全。只是他常不回家，即便回一次家，晚上回来，第二天一早就又走了，极少用炊具。不一会儿，大家陆续来到书房。由霸K为主厨，大家帮锅。小学友C开始打鸟蛋，不巧打出几个孵化期较长带血丝的鸟蛋，扔掉了。十几个鸟蛋，好的就没多少了。炒的鸟蛋只放葱花、盐，稍加点籽油。由于大伙儿中午都没吃饭，炒出的鸟蛋还没品尝到有何特殊味道，就风卷残云地被吃光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心有灵犀一点通地互告：我们还需要再吃点。可是鸟蛋没有了怎么办？最后霸K出点子说：“今天咱们把张存良的鸡蛋炒上十个，明天咱们每人拿两个鸡蛋还给他怎么样？”大家一致同意。于是又由霸K主厨，这回炒起了鸡蛋。按照上次炒鸟蛋的程序，不一会儿把鸡蛋炒好了，大家又吃了一顿炒鸡蛋。吃罢后，大伙感觉到还是炒鸡蛋比炒鸟蛋好吃。众位同学吃饱了肚皮，躺在炕上休息。突然霸K说：“不好，下午老师来了闻到炒鸡蛋味怎么交待？“大家说：“就是啊！”怎么办呢？霸K又提议让我回家拿一块肥皂来，搓下浓浓的一盆肥皂水，洒潲家的各个地方，包括房顶（没有天花板）也用手巾把水溅上去。就这样把浓浓的炒鸡蛋味压下去不少，他又让我们把门窗全部打开通风。最后，他又说：“今天下午老师来，咱们一齐说书房家里闷热的不行，我们先在外面阴凉处念一阵书，再活动一会儿，然后回书房上课。”
下午，老师来了，他一请求，大家一致应声，因为学生向来没有这样的请求，老师居然同意了。这一下，同学们像炸开锅一样扯开嗓门朗读背诵。他又带头问了老师几个字和一个问题。而后，大家在院外的草坪上丢了一会儿手帕（游戏）直到下午后半段时间才回书房，那时的屋子里根本闻不到炒鸡蛋味了，倒有一股肥皂气。这样，大家终于成功地蒙骗了老师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