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落盘踞虽得地,冥冥孤高多烈风

我爱苍松劲柏,松柏风姿、松柏精神、松柏品格,一直是我所景仰的。

一日大雪,朋友邀约去东山马陵一起看松。及至近前,听得落雪簌簌,松涛阵阵,但见那一株株虬曲斑驳的马尾松,在怒吼的朔风、漫卷的大雪中愈显精神,断裂带上松柏苍翠,松林含烟,红红的日头冉冉升起,雪愈白、松更青,一股浩然之气凛凛而起。

松,常绿乔木,为百木之长,耐贫瘠、抗严寒,因其雄伟苍劲、巍峨挺拔,而极具观赏价值,如黄山松之奇、泰山松之雄、庐山松之秀。又因其踞险恶而不惧,凌霜雪而不凋,历万年而不衰,自古以来人们就爱松、敬松,并把松、竹、梅誉为“岁寒三友”。

文人志士歌以赞松,诗以咏松,赞松之庄重肃穆、傲骨峥嵘;咏松之历寒不衰,四季长青。《论语·子罕》云:“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荀子.大略》中言:“岁不寒,无以知松柏。事不难,无以知君子。”都是说,松柏越是寒冷,越是长青不凋,作为有远大志向的君子,就要像松柏那样,在艰难险阻中经受住严峻考验。

秦始皇爱松,登封泰山时,中途遇雨,避于古松之下,因其护驾有功,遂封古松为“五大夫”爵位,后人称此树为“五大夫松”。有诗赞曰:

竹称君子,松号大夫。

——程登吉《幼学琼林》

野鹤随君子,寒松揖大夫。

——李商隐《西溪》

李白爱松,爱它孑然孤傲,卓尔不群:

松柏本孤直,难为桃李颜。

——李白《古风五十九首》

为草当作兰,为木当作松。

兰秋香风远,松寒不改容。

——李白《于五松山赠南陵常赞府》

更爱它苍翠不凋,壮志凌云:

阴生古苔绿,色染秋烟碧。

何当凌云霄,直上数千尺。

——李白《南轩松》

杜甫爱松,爱它凌风傲霜,高标峻拔:

落落盘踞虽得地,冥冥孤高多烈风。

——杜甫《古柏行》

更爱它千古风范,耿耿忠贞:

云来气接巫峡长,月出寒通雪山白。

——杜甫《古柏行》

不露文章世已惊,未辞翦伐谁能送。

——杜甫《古柏行》

白居易喜欢种松,青松给他带来了美好的遐思,他在《种松》中写道:

白金换得青松树,君既先栽我不栽。

幸有西风易凭仗,夜深偷送好声来。

西风猎猎,松涛呼应,那是悦耳的天籁之音。他还写有《栽松》二首,对松那份钟爱可见一斑:

小松未盈尺,心爱手自移。

苍然涧底色,云湿烟霏霏。

白乐天栽植的是小松树,看着它慢慢长大,郁郁葱葱,满含着欣喜。

爱君抱晚节,怜君含直文。

欲得朝朝见,阶前故种君。

朝朝暮暮与苍翠的青松相依相伴,何其乐也!他还写有一首描绘男女私奔的乐府诗,篇幅超长,但将青松比喻成伟丈夫、比喻成恋人,倒令人唏嘘不已:

知君断肠共君语,君指南山松柏树。

感君松柏化为心,暗合双鬟逐君去。

——白居易《井底引银瓶·止淫奔也》

北宋大文人苏轼与松柏亦有情缘,他更是种松的能手,少年时就在故乡的山岗整地栽植松树。

我昔少年日,种松满东岗;

初移一寸根,琐细如插秧。

——苏轼《戏作种松》

故山松柏皆手种,行且拱矣归何时。

——苏轼《送安惇秀才失解西归》

一天一天看着自己亲手栽植的小松苗长大,枝枝叶叶渐显葱绿,那份欢喜毋庸言表。到老了,东坡居士爱植松的秉性不但没改变,反而更加痴迷:

老翁山下玉渊回,手植青松三万栽。

——苏轼《送贾讷倅眉》

松树,也从此成为诗人故园的象征。每逢思乡,梦中家园虽千里万里,渺渺如烟,但萦绕于心的总是郁郁苍苍的松林:

家何在?因君问我,归梦绕松杉。

——苏轼《满庭芳》

白首归来种万松,待看千尺舞霜风。

——苏轼《寄题刁景纯藏春坞》

苏轼不仅爱种松、爱赏松,他还喜品松,以松为药膳食松花养生,为此还写了首养生歌诀:

一斤松花不可少,八两蒲黄切莫炒。

槐花杏花各五钱,两斤白蜜一起捣。

吃也好,浴也好,红白容颜直到老。

——苏轼《松花歌》

苏东坡才是古今懂松之人呢。

苏轼还以植松表达对亡妻的思念。其结发之妻王弗15岁时嫁给苏轼,二人琴瑟和鸣,相敬如宾,度过了11年美好的时光,王弗不幸染病去世。苏东坡悲痛不已,亲自护送灵柩安葬在母亲坟墓旁边,并于王弗亡故四年,亲手在其坟前种下了3万多棵松树!并且一首接一首的写诗词寄托自己的哀思,在所有悼亡诗中最为催目的,莫过于这首《江城子·记梦》: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老一辈革命家历来喜爱青松翠柏,高歌咏赞,以此表达挺拔风姿、不屈精神、高洁品格。毛泽东同志在1961年9月写有一首《七绝》,诗云:

暮色苍茫看劲松,乱云飞渡仍从容。

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

诗人描绘了苍茫暮色中刚劲的青松形象,任凭乱云飞渡仍从容不迫,巍然屹立险峻之上,创造出骄人的无限风光,表达了中国人民不屈不挠、顽强战斗的革命豪情。他在1966年6月还写有一首《七律·有所思》,其中有句:

青松怒向苍天发,败叶纷随碧水驰。

反映了晚年毛泽东决心要像“乱云飞渡仍从容”的劲松那样爱憎分明、斗志昂扬,谱写新的奋斗诗篇。

革命家方志敏留给后世的作品不多,除《可爱的中国》《清贫》等,还撰有一副对联,表达少年时坚定信念和远大志向,上联是:心有三爱,奇书骏马佳山水;下联为:园栽四物,青松翠竹白梅兰。陶铸写有著名的散文《松树的风格》,说松树“狂风吹不倒它,洪水淹不没它。严寒冻不死它,干旱旱不坏它。”“要求于人的甚少,给予人的甚多。”

聂荣臻元帅对松柏情有独钟,在他居住的院子里处处都是挺立的松柏,就连室内墙上挂的国画也全是松柏图,80岁生日时,他撰联“喜松柏之气概,念四化之早成”来自喻,表达心愿。陈毅元帅一首《冬夜杂咏·青松》更是提振精神,鼓舞士气:

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

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

堪称咏松诗中的大家。

更有现代京剧《沙家浜》中,那18名新四军伤员面对凶险和困难,引吭高歌:“要学那泰山顶上一青松,挺然屹立傲苍穹。八千里风暴吹不倒,九千个雷霆也难轰......”

我们要学习松树精神,面对八面来风,应该像松树那样,牢牢扎根信仰之基,岿然不动;面对逆境考验,应该像松树那样,具有迎风斗雪的意志,坚韧不拔;面对平淡生活,应该像松树那样,永葆一颗默默无闻的奉献之心,做一个“要求人的甚少,而给予人的甚多”的人。

-作者-

刘琪瑞,男,山东郯城人,一位资深文学爱好者,出版散文集《那年的歌声》《乡愁是弯蓝月亮》和小小说集《河东河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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