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条 | 300年来此六人写颜字最好
把颜字别开一门,是我的“杜撰”,向来论书学的从没有这个例子。我要说明我所以别开颜字为一门的原因,还得先将颜字在书学界的地位说个明白:
颜真卿的字,有的说他出于《高植墓志》,有的说他出于《太公望表》,有的说他出于《瘗鹤铭》,有的说他出于《郙阁颂》……这些评语,各有各的意思。
其实,他是无所不学的,他那副雄伟深厚的精神,全从汉碑得来,用笔方法,是把钟繇参入隶体中,换句话说,就是用隶书的方法来写真书。
他是兼有帖学碑学之长的——帖学和碑学,本没有截然的区别;即南派北派的名称,也只好笼统说说,谁能划分清楚呢(阮元的论调,康有为已驳之)?
就碑帖二字本义说,那末《家庙碑》、《麻姑仙坛记》等等是碑,《裴将军》、《争坐位》等等是帖;就人说,他是陕西人,应为北派(阮元以真卿隶北派);
就字体说,他的字近《瘗鹤铭》,应为南派。本篇三四两章所列的帖学碑学,又是狭义的,因此,写颜字的几家便觉得无可归类了,所以只得另辟一门。
写颜字的人,向来不曾绝迹的。宋元之世,无所谓碑学,要写大字,非用颜法不可。那时书家,没一个不从颜字转出来的。
苏轼、黄庭坚.各得一体,皆是名家(黄的用笔,纯是颜法,苏是得力于《东方画赞》的),况其下焉者乎?在这三百年里,也有写颜字很好的几家,分述于后:
刘墉
他是被后世公认为帖学大家的,他的大字比小字好,前面已经说过了。他的大字学颜真卿,写得很出神。颜字是多么森严的一种体啊,出于他的手,却变成和婉通灵的一副面目了。
他的结构也很遒媚,另有一种意趣,不像小字的匀整乏味。后世学刘字的,只认识他那丰腴的笔子和宽绰的态度,不曾注意到结构上的错落和挪移的妙处,所以一无余味。
写大字和写小字方法不同,一团团的字样,用之于大字,还不妨,用之于小字,便糟了。
刘墉的大字,只靠他会挪移,会错落,小字没有这回事,所以就逊一步。人们都愁大字不易写,萧何题额,甚至覃思三日,其难可知。然而在这三百年里还有个陈鸿寿,他大字写得好极,小字比较平常。这类例子不多。
刘墉《节临薛绍彭兰亭序临本轴》
钱沣
钱沣,字东注,号南园,云南昆明人,官至通政司副使。
他写颜字最逼肖,颜碑面目很多,他所最写得像的是《大麻姑》、《元次山》这几种。他的行书虽然和《争坐位》、《祭侄稿》形态不很近似,但也很好,有骨子,不像刘墉、翁同龢之多肉。
他还有一件事比别人家来得好:寻常学颜字的,只知聚,不知散,只知含,不知拓,他可是能散能拓的了。刘熙载论草书有句绝妙的话儿——一《艺概》中有一条说:
古人草书,空白少而神远。空白多而神密,俗书反是。
我以为用这句话来评颜字,再恰当没有了。颜字字形很宽廓,“空白”只管多,但其“神”自然很“密”,这也是颜真卿《笔法十二意》篇里说的“密谓疏”的意思,钱沣是最能体会这个“奥旨”的。
钱沣《楷书轴》
伊秉绶
前面早已说过,伊秉绶是用颜真卿的楷法写隶字的,但同时,他也用隶的方法来写颜字。用隶的方法写颜字,真是师颜之所师,“此秘待我发”,他可以自豪了。
写字贵在能变,魏碑结体之妙,完全在于善变。我们试翻开任何种魏碑,把它里面相同的字拈出来一比较。
几乎没一个姿态相同的,唐碑就不行了(唐以前的碑版,只有《经石峪》有这个毛病,但它因为字的面积过大,也有可以原谅)。论到唐以后的书法,只有颜真卿变化最多,最神奇;历来写颜字的,也只有个伊秉绶最解此意。这句话,怕不至于太大胆吧。
他不论临那一家字,都有“我”的存在,而他的“我”之中,又处处有颜的骨气,是真可谓“具体而微”了。除却颜的成分,其余比较地占得多的,还是《韦比于文》,大概真书中含《弔比干文》的成分更多些。
伊秉绶《行书蔷薇花诗轴》
何绍基
他写颜字最出名,可是写得太熟,反而有碍了。这个意思,前面已经说过,现在且说他的长处:他是遍学南北碑版的,特别是隶书的功夫,比别人家来得深,所以他的作品包含很大。
他的字有一种翩翩欲仙的姿态,和寻常写颜字的有些不同,大约是兼用张照、刘墉的方法的——用刘的方法尤多。他对于执笔极讲究,多用提笔绞笔,运笔有一种空虚洒脱的神情,和他的隶字相同。
何绍基《楷书“鹏鹗龙鸾”五言联》
翁同龢
翁同龢,字叔平,号松禅,又号缾庐,江苏常熟人,官至协办大学士,户部尚书。谥文恭。
翁同龢是个相国,他的字也有庙堂气。他的意度和臭味,与刘墉很相像。刘墉而外,如钱沣、何绍基等对于颜字,各有各的心得;
他出世最晚,所以能够兼收众长——特别是多用钱沣的方法——有时还参人些北碑的体势,把颜字和北碑打通了。
这是翁同龢的特色。至于他的小字,神韵略似苏轼,用笔虽然肥厚些,但没有俗气.翁相国的尺牍,文词雅俊,有晋宋人风,再添上一重书法的精美,所以更有价值了。
翁同龢《楷书守独辞高八言联》
张廷济
张廷济,字叔未,浙江嘉兴人,解元。
张廷济的字,似乎不能说他是颜真卿的嫡系,他是个金石家,所看过学过的碑帖,当然很多,他的作品,也是兼取各体,不名一家的,然而他的得力处,只在颜真卿。我们但看他的真书,外密中疏,又苍老,又生辣,一眼望去,便知道是学《多宝塔》、《东方画赞》的。
他的行楷,有种特点——很容易看出的特点。一行之中,字形忽大忽小,笔画忽粗忽细,而且大小粗细的“比”,足足有一比二甚至一比三的质量,这是别人家所没有的情形。包世臣说道:
古帖字体,大小颇有相径庭者,如老翁携幼刊、行,长短参差,而情意真挚,痛瘁相关。吴兴(赵孟频)书则如市人入隘巷,鱼贯徐行,而争先竞后之色,人人见于面,安能使上下左右空白有字哉?(《答熙载九问》)
张廷济也知道这个意思,所以他取法于《裴将军碑》、《蔡明远帖》——真卿行草之最出神者——而成这个面目,常人无此大力。
张廷济《行楷台阁典谟七言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