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老王:我们是打不死的小强,瞧我们再次满血复活
胡子宏生命日记(634)
我和老王:我们是打不死的小强,瞧我们再次满血复活
文:胡子宏 图:网络、自拍
耐心读下去,我们俩的故事,越读越带劲
初识老王,大约是2014年的夏天。
某天下午,我正要下班,邢台哑巴打来电话,邀请晚上一起吃饭。他说,有一个老板,开了家餐厅,叫羊本味,他读过我的博客,想认识一下。
嘿,我这种吃货,正想结识开饭店的老板呢。沾点光,蹭点油水,是我这种喜欢贪小便宜者的本性。有人请吃饭,求之不得呢。
就这样,我开始认识老王。老王的羊本味餐厅有上下两层,我们进了一个雅间,吃到了货真价值的羊肉。老王小我5岁,叫王利伟,名字很好记,不是有一个航天员叫杨利伟嘛。
眼前的王利伟高高大大,已经是油腻中年,脑门秃亮,闪闪发光。他是隆尧人,笑起来真诚而憨厚。从他的脸上,找不出一点那种职业商人的笑容。身为写作者,粉丝无数,我起初也没有多在意他,不过,慢慢地,我们俩成了牌友。
我家夫人把打麻将视为十恶不赦的赌博。实际上,对男人而言,打麻将有时是解除疲劳的一种消遣,也是一种交际手段。周末晚上,老王安排好店里的生意,我结束自己的作文家教,就凑在一起,打打小麻将。
不知不觉,我跟老王就熟悉了。我经常听到他谈及自己的生意经和赌博经。他谈到自己店里的羊肉,是在隆尧当天宰杀的新鲜羊肉。谈及赌博经,他说,年轻的时候,因为生意做得好,挣过一笔大钱,逢年过节,跟村里乡亲们赌博,有过数以万计的输赢。
老王在牌桌上透出极好的心理素质,他不像个别牌友,输个三百二百元就使性子撒泼。看得出,斯人赢过大钱,也输过大钱。
我把打麻将视为娱乐,绝不允许牌友们输急眼了就加大筹码。打麻将本来是娱乐,一旦到了赌博的程度,那是违纪违法的。我不干。
不知不觉,我跟老王的交往逐渐密切和热闹起来。
平时来了朋友,要招待吃饭,去哪里呢?干脆就去老王的羊本味餐厅。老王的羊肉质量纯正,烧羊杂是我必点的一道菜,除此之外,烤羊肉串、羊汤,都令我大快朵颐。
2015年夏天,我的大学女同学从美国归来,路过小城,联系我。我说,我们不要去高级餐厅吃饭了,我们吃大排档吧,换换口味。于是,我带着儿子,陪着女同学,到了羊本味。
我们啃着羊肉串,喝着扎啤,嘻嘻哈哈地聊天。我说,怎么样,在美利坚合众国不会有这种享受吧?老同学笑逐颜开地啃着羊肉串,连连点头,向我投来赞许的神情。
我跟老王的交情越来越深。有一天,我去羊本味吃饭,不见了老王。店员搪塞了几句,我以为老王回了老家呢。过了两天,有朋友告诉我,老王出了车祸,在眼科医院治疗呢。
我打通了老王的电话,电话那端,老王的声音还算清晰,声调也算爽朗。我放下心来,跟朋友一起看望老王。进了老王的病房,老王正在病榻上坐着,看见他的脸,我就忍俊不禁地哈哈大笑。
原来,老王做完生意,深夜回家,在眼科医院附近黑乎乎的道路上,跟一位骑电动车的行人撞个满怀。我不知道老王是否喝了酒,但他骑着小摩托,是机动车,撞车的责任基本上都由他担负。
老王把别人撞伤,人家伤得还不轻,也在住院治疗,他自己也弄了个满脸花。我看到他就想笑,因为这一撞,他的嘴唇也受伤了,不能咧嘴大笑,像是天生的兔唇。
我曾经遇到过更惨的车祸,看望老王的时候,我告诉他一句话:只要不是生死问题,一切困难都不是问题。我跟朋友每人放下200元,算是一点心意。我们懒得拎那些所谓的营养品,让病人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我跟老王的亲密程度,并没有到此为止。过了些天,邢台哑巴打来电话,对我说,胡哥,你得来交警队,老王进去了,由行政拘留转为刑事拘留,你得给他担保,把他放出来。
我一愣,怎么一起普通的车祸,使得老王进了看守所呢?后来才知道,老王的那起车祸,两人都受伤了,但是老王担负的责任重,他赔偿不及时,对方就走了法律程序,老王就被行政拘留,后来转为刑事拘留。如果赔偿不到位,他就要判刑呢。
神通广大的邢台哑巴开始为老王奔忙,最终跟车祸的另一方达成了赔偿协议,取得了谅解,接下来就是办理取保候审的手续。担保人必须要有公务员的身份,我就跟着邢台哑巴奔波着为老王办理各类手续。
要填表,要留下影像,我坐在审讯室里,煞有其事地回答着警察的各类问题。很快,我们就把老王保出来了。我曾经很悠哉地对哑巴说,唉,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软,哼,等老王出来了,一定在羊本味好好地吃他一顿。
从此,我跟老王的关系更加密切了——当你身陷囹圄时,有人为你的取保候审担保,这算是很够义气的哥们了。
后来,我真的去羊本味大吃二喝过两次,免费的。我面对老王夫妻,叹一口气,对他们说,只要花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大问题,只要不是生死问题,一切困难都不是问题。我悄悄地透露,我的一笔钱,因为使用不当,也被套牢,比他们这场车祸的损失不少。
我说,这些年,我经历了生死离别、家破人亡,依然在坚挺着生活,我对自己的评价是——衰而不亡,败而不绝。
车祸事件多多少少地影响了老王的心情,后来,他就把羊本味餐厅转让了。有一段时间,我内心有些惆怅,老王不干餐饮了,我这种吃货没有便宜可占了。跟老王的关系,只能是临时牌友了。
老王转让了餐厅,又去跑大车,山南海北地跟着车,打麻将的机会也少多了。一时间,我们的联系也就不多了。我们在微信上聊天,他会告诉,他在山西,或者在内蒙古,总之经常在路上。
我知道长途运输的艰辛。这个世道,挣钱如吃屎,花钱如窜稀,没有谁的钱是大风刮来的。我在家里办了几年作文家教,也挣了一点钱,到了2016年的7月,大事不好,我脖子里淋巴结肿大忽然加剧,确诊后,已经是鼻咽癌晚期了。
我不记得在得病期间,老王是不是联系过我。我在北京肿瘤医院的治疗前后持续了半年。回家后,我的味觉基本丧失,除了苦辣酸咸的味道外,好味道都感觉不出来。
我回家后,重新联系到老王。老王牵挂着我的病情,我趁机提出,你方便了跟我弄二斤隆尧羊肉片来,我吃涮锅,说不定能唤回味觉。老王忙不迭地给我送来了羊肉片,两人寒暄了一回。当天,我就涮羊肉吃,吃了两口,就撂下了筷子。没有味觉了,再香的羊肉也是味同嚼蜡。
2017年的春天那么难熬,我撑得起身体的痛苦,但是受不起对死亡的恐惧。很多人夸我心态好,情绪乐观,他们只是不会察觉到我独处时的伤心而已。而我真正的情绪,很少在文章里外露。
王利伟还给我送来过两次隆尧的魏庄熏鸡。我吃不出鸡肉的味道,但是咀嚼鸡皮的时候,我勉强尝出了香味。
王利伟的故事逐渐地到了高潮。我在养病,偶尔在微信上跟老王逗趣,可是,不知不觉,老王又没有了信息。
后来,有朋友问,王利伟差点丢了命,你知道吗?我吃了一惊,莫非,老王再次出了车祸?朋友说,是啊,这次老王差点一名呜呼,在山西和顺的医院里躺着呢。
唉,万幸万幸,总算没有死掉。任何的车祸,一旦发生,是死是活,都是由不得自己。如果你没有死,那算是上帝睁开了一只眼,不打算把你收走。
我一直在短信或微信上联系老王,都没有回音。等有了回音,他已经由和顺的医院转到邢台的医院,脱离了生命危险,再次成为能挺直腰板的男人。
王利伟来到我家看望我,照例拎着隆尧的熏鸡。他坐在我凌乱的病榻上,我坐在椅子上,我们彼此端详着,忍俊不禁。我说,小子,大难不死,可还有男人的雄风?老王呵呵一笑,爆发力不减当年。
我得知,老王开车去山西跑运输,在上坡路上停下来车去检查车。车后还有一辆车,他在查看车的时候,自己的车下滑了,生生地把他挤在来了两辆卡车的中间。幸运的是,两车不是正对着,有一定的斜度,留下了几十厘米的空间,算是容下了老王的躯体,如果车身正对,老王就会被拦腰斩断。
饶是如此,老王依然重伤住院,摘掉了脾脏。不要以为摘脾是小手术,医生告诉老王,这种车祸导致的摘脾,百分之八十都要死掉。老小子够幸运,竟然属于能活下来的百分之二十。
我和老王相视而笑,我们都在死亡边上滚了一遭。实际上,我的鼻咽癌在癌症家族里,也不算是最凶险的一类,如果是肝癌、肺癌、胃癌、胰腺癌的晚期,能挺到我这个地步,难度很大。
我病了两年,一起住院的病友已经有人开始离世。不管是谁,一旦与死亡撞个满怀,是否活下来,真的要看运气了。我和老王的运气就不错。
我不知道老王一瞬间被两车挤在一起时的感受,我想,除了痛苦外,那种对死亡的恐惧,肯定也像云山雾罩那样裹挟着他。
老王说,他感受过死亡。在邢台的医院里,他执意要自己去厕所大便。当时,他不知道,自己拉出来的都是鲜红的血。他出了厕所,觉得浑身无力起来,那一刻,他抬不起头来,刹那间想到,完了,这就是死亡的感觉。
我说,放化疗之后,那种抽筋扒皮的痛苦,再强壮的躯体也都软成一滩泥。我去医院里排队抽血,站了几分钟,如果不是旁边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我真的想就地躺倒。我参加同学聚会的合影,仅仅站了两分钟,就浑身发软。
实际上,生活中还有很多辛酸的事。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老王到我家,陪我聊天,谈及生活中的某些际遇,有时就眼圈红了,还拂袖擦泪。一个男人,生活的感觉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老王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两年前,他身陷囹圄,邢台哑巴帮他处理赔偿事宜,我做了他的担保人。前些日子,邢台哑巴违法入狱,老王奔波着安慰哑巴的家人。
老王的故事,像是一口貌不惊人的水井,深挖起来却不见底。他的经历可以写成一部小说。
90年代的时候,我的工资大约从100到到六七百元缓慢地增长。那时候,老王就是很牛逼哄哄的商人。老王说,至少,在他们村里,他生意发财,风光一时。
那时候,他在邢台有门市,搞批发,竟然挣了百万之巨。他在邢台买了两套面积不小的房子,还开着20多万的豪车。回到村里,小青年们拥簇着,老王赚足了面子。
接着,老王就开始了生意的折腾,经历了大起大落。他跟伙计一起建了一家造纸厂,合伙投入了几百万。后来,行情不好,朋友撤股,他自己扛起来整个厂子。
我不知道他的造纸厂到底生产什么样的纸张,只记得他曾经路过我的单位,给我送去两大包卫生纸。我笑称,老王,你这是礼轻情意重。
老王去年才把造纸厂的问题处理清楚,投资400万,机器当做废铁,卖了13万,赔得一塌糊涂。
前些年,他跟几个朋友一起,一拍脑门,又合伙做起生意,开了家大胖涮锅,凑集的资金大约是160万。因为都是朋友,在投资上没有分得太清。后来生意赔了,他扔进去30万,没影了。
羊本味餐厅确实不错,可是,你以为老王赚钱了吗?他在餐厅上装修投入了十几万,但是客源依然不够丰富,最终总算是维持了收支平衡,但赔掉了装修钱。
老王买了大车跑运输,生意兴隆的时候蛮发财,但是随着环保政策的严格,各地烧煤量越来越少,眼下运费很低,赚的钱刚刚够司机的工资。
当年发财后买的两套房子早已卖掉了还债,当年的豪车也变成了普通的轿车。所幸的是,老王的妻子开了家纸张的分装厂,每年有20万元的收入,源源不断地填补着老王生意上的窟窿。
可是,老王又连续遭遇车祸,第一起车祸损失20万,后一起车祸险些夺走小命,又损失了20万。铁打的汉子也禁不住这种折腾。人走起背运来,就是如此不堪。
老王说,村里的年轻人跟他一起喝酒,告诉他,当年王哥牛逼的时候,自己是多么佩服。言下之意是,老王,如今你再也牛逼不起来了。
我在养病的房间里听着老王讲故事:老王啊老王,这些年你行了背运,倒霉事连绵不断。
我很坦率地告诉老王,不过,你小子总归是衰而不亡,败而不绝,应了我那句话,只要不是生死问题,一切困难都不是问题。
我听着老王的讲述,内心浮想联翩。我没有告诉老王,当年,我闹肝炎的时候,我的肝脏像个气球在体内膨胀,在回老家的长途车上,我斜躺着,解开了裤腰带,肝部的肿胀令我两眼噙泪。
我没有告诉老王,早在25年前,我就因为得病,在夜晚里悄悄地嘤嘤地哭泣着。我想,这辈子,我肯定死在了肝硬化、肝癌上了。后来,我肝炎澳抗转阴,竟然痊愈,我没有想到,自己罹患以前没有听过的鼻咽癌,还他娘的是晚期。
我没有告诉老王,我跟妈妈生死离别的情景——咯噔一下,妈妈就停止了心跳,目瞪口呆地离开人世。
我没有告诉老王,当年我考省委办公厅时,本来已经被录取,又因体检问题,灰溜溜地回到原单位。我曾经无言地哭啊哭啊,泪水打湿了衣襟。
我没有告诉老王,早在2003年,我陪着前妻在北京肿瘤医院住院一年,耗光了家财,只得向大学同窗写信求助。在生死离别的时候,妻子叮嘱我,必须要让孩子考上好大学——我对长子在学习上的管理,有时候严格到偏执,是肩负着一种神圣的使命。
我没有告诉老王,我被原来供职的团市委赶出去,被迫调到了邢台市文联。我拿到了调令,在某个夜晚,静坐着,眼泪哗哗地流淌着。
我没有告诉老王,这些年我拼命挣钱,及至身患癌症,依然在顽强不屈地写作,这是因为,男人的坚持其实是一种责任。即便行走在死亡边缘,也要竭尽全力把把自己的责任,尽得更加完美些。
我尤其是没有告诉老王,我对死亡的感觉,就像是自己四肢伸展着,在漆黑的夜空飞呀飞呀,然后就陷入无穷的混沌中。可是,死亡并不是最为恐惧的,我担心的是,在我死后,两个儿子会失去一份情感的支撑和财力的支持,我愿意尽量地陪伴他们走得远一些。
前几天,我和老王再次相聚在我养病的房间里,这一次,他给我带来了一只熏鸡和一块熏肉。我喜欢那块熏肉,有肥有瘦,吃出来香味了。午餐的时候,我切了一块,有滋有味地吃进肚子。
晚上,那块肉就剩下一块肉片了,原来,内侄来了,妻子招待小子,小子啃掉了瘦肉,只留下一块皮。我心想,没事,老王的熏鸡店即将开张,我又可以沾他的小便宜了。这么深的交情,吃点肉,还用掏钱吗?嘿嘿。
他妈的,我们都是打不死的小强——我对老王说了这句话。老王又开了家“南汪店熏鸡”。这个店专卖熏鸡、熏猪蹄、熏猪耳朵,还有一些凉菜。老王前几天给我带来的熏鸡和熏肉,就是他制作的第一批熏货。
我对老王说,你小子,桃花潭水深千尺,你谋生的底子真厚,真摸不清你还有这种本事。他说,在他们村,隆尧县南汪店,有祖传的熏鸡手艺,他耳濡目染,慢慢地就学会了。
我问他,这是你的第几个生意啊?我们细细算了一下,批发、造纸、饭店、羊本味、运输、分装,至少,这是他的第七个生意。这些生意,多半都因客观因素而赔钱了,但是,老王依然在挺起腰板,继续奋斗。
我说,也许,像我们这种从死亡中闯过两遭的人,对于失败,早已没有感觉了。衰而不亡,败而不绝,只要不是生死问题,一切困难都不是问题。人生豪迈,只不过是重头再来。
昨天傍晚,我送儿子去绿茵培训学校上奥数课,顺便拐到了老王的“南汪店熏鸡”。他的小店很好找,就在公园东街与泉南大街交叉口,南行150米路东。我毫不客气地让王夫人给我装了两只熏猪蹄和一只熏耳朵。
其间,有客人到店里买熏鸡,瞅了我一眼,悄悄地问王夫人,此人是不是胡子宏?后来,我们热情握手,相谈甚欢。客人出了店,又领着自己的女儿过来。原来,他家女儿也想见见“大名鼎鼎”的胡子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