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生宏 | 代写书信的赵先生——宜陵老街风情之人文篇(二)
【往期回读】
代写书信的赵先生
张生宏
作者张生宏先生,1950年出生,江都宜陵人。曾在锦西、塘头、北京等地银行部门工作,现退休居于北京。
狭窄的邮局门口,有三四个人在焦急地等待着。他们不是等候寄包裹,也不是等候发电报,而是在等候代写书信的赵先生。
“今天怎么啦?这个死老头!都快中午了,还不来。”性急的人等得不耐烦了,嘴里嘟哝着。但很快有人圆场:“先生平时从不误点,今天肯定有什么事。”等了老长时间,最终没有等来赵先生,大家陆续离开了,“别人都走了,我们也明天再来吧”。
是的,往日这个时候,卖完山芋、萝卜、鸡鸭的农民,早己扛着空框、推着小车,走在回家的路上。有需要写信的,也已在先生的摊位上三言两语,早早完事。今天这是怎么啦?
原来赵先生今天早上起床,连打了几个喷嚏,鼻子也有点不通气。经验老道的他,顾不上吃早茶,先煨了一碗浓浓的姜汤,喝下去又回到床上蒙头大睡,等待身上捂出一身大汗,下午再去澡堂弄一把澡,一般感冒就会不治而愈。也顾不上贴安民告示,只能让忠实的顾客失望而归了。
小镇的清晨,烟霞相伴。沿街的住户,早早起来把煤球炉拎到大门外,准备升火做饭。引火用的干牛粪和木材屑燃起一阵阵青烟,很快弥漫着整个街道,并向上扩散,仿佛在充满诗意的水墨画上,又涂上一层朦胧。
“笃”、“笃”、“笃”,一声声紫檀拐杖与石板路的撞击声从东边传来。“赵老太爷早上好”,“老太爷,你这么早呀”,问候声象接力棒一样,在老街上由东向西不停地传递着。“早、早、早”,先生慢条斯理地向前挪步,边走边笑盈盈地频频点头,和街坊邻居打招呼。此时,早就等候在门外的茶楼伙计,扯开噪门:“赵先生,一位,楼上请!”
先生的生活极有规律:吃早茶、舞文弄墨、泡澡、喝点小酒。而这些规律,是先生享受生活的乐趣所在。
马家巷口的唐小楼茶楼,擅长做各式面点。其中又以脆鱼面、肴肉面名闻四乡。把野生长鱼丝用油炸脆,再下锅用糖醋一焖,酥香味醇。经常光顾茶楼的王大太爷、孔二爷、孙三爷、戴掌柜、吴先生等,都是镇上的名流巨贾。
赵先生上得楼来,与各位大爷一一拱手招呼,然后落座,品茗,尝面,同时论道。
其实,镇上各位权贵名流汇聚茶楼,有时也可以叫做工作早餐。
茶楼是个不成文的议事场所。摆平纠纷、租约借贷、合股拆分、分家过继,都能在茶楼谈妥完成。而落字为凭,居中执笔者,自然非赵先生莫属,个中笔墨费用当然是不能少的。
时代发生了巨变,业态也随之在变。但不变的是先生对笔墨文章的依恋与追求。
先生并非为五斗米折腰。他儿子在外地大都市,三番五次请其前往。但怕从此失却终身为伴的笔杆,失却自由之身,先生婉拒善意。
耐不住寂寞的他,一改固有的做派,在家门口挂出了“代写书信”的招牌。怎奈先生偏居东街一隅,过往行人有限。在高人的指点下,邮局门口出现了先生的身影。
写信这种平常小事,对先生来说,小菜一碟。但先生行事风格,事无巨细,一样严谨,一丝不苟。写信前必先请客户坐在身边,细细道出原委,不明究底处,必问个清楚明白。先生手捻雪白的山羊胡须,沉思片刻,提起狼毫小楷,在砚台上掭上几笔,直到锋正墨润,在摊开的信笺上行云流水,妙笔生花,一气呵成。客户对赵先生从头至尾复念一遍的雅作,无不点头称是,啧啧叫好。先生的文采与为人,博得越来越多人的交口称赞。
先生是半日辛苦半日闲,很滋润。
下午,一壶自带的珠兰泡成的浓茶,与浴友谈古论今聊上半天。
在回家的路上,熏烧店的老板蔡大和尚早已用荷叶包好一份猪头脑子,外带二两花生米。赵先生信奉吃什么补什么,吃猪脑子可以补脑子;况且镇上也没有第二家能做此等美味。难怪先生思路敏捷,宝刀不老。
细雨霏霏,先生憋在家里两天了,浑身的不自在。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去上个班。
撑着黄色油布雨伞,小心翼翼地拄着拐杖,在湿滑的石板路上,顶风冒雨,砥砺前行。
今日客虽不多,总算了却先生弄笔之愿。快回到家门口了,先生的警惕性有所放松,在跨步进门的一刹那,脚下一滑,雨伞飘落在一边。
隔壁邻居送来一日三餐,先生躺在床上无奈地长吁短叹。不久,他驾鹤西归。
后来,邮局门口来了颜先生;再往回,来了焦先生。
但大家时常提起这位名叫赵德安的先生:“赵先生给我写过信”,“赵先生人不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