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王映霞:人生还是值得的|走近名家
郁达夫与王映霞
作者|赵瑜
来源:大树空间(微信公众号)
郁达夫自己也没有想到,一周后,他去孙百刚家里,会遇到这个让他动心的姑娘。
一九二七年一月十四日,给王独清寄完了路费的郁达夫突然想到孙百刚,便折转到了尚贤坊。
孙百刚在介绍自己太太的时候,发现郁达夫盯着王映霞看,便向他介绍,这是从温州一道来的同事。为了让郁达夫体面一些,孙百刚说,她们都看过你的小说的,是你的崇拜者。
孙百刚的夫人接过话问郁达夫最近在写什么小说,我们都好久没有看到你的大作了。
郁达夫倒是谦虚,红着脸说,小说都是年轻时胡乱写的,现在没有心思写了。
然而,聊天的过程中,大概是说到了王映霞的家世,便提到了王二南,郁达夫便向王映霞说,王二南先生的诗,早些年,我一向是喜欢读的。
王映霞没有看出郁达夫是没话找话在向她攀谈,只好客气地说,爷爷年纪大了,近来也很少写诗。
然而,郁达夫竟然突然对着王映霞说了一句:“我觉得从前在什么地方见过王小姐似的,一时想不起来了。”说话时他额角上的青筋有些暴露。
这句在电视剧里常见到的台词,没有想到,早在一九二七年,郁达夫兄已经用过了。
王映霞
在孙百刚的眼里,那天的郁达夫十分的兴奋。请孙百刚夫妻和王映霞吃饭,这件事情再平常不过,可是,郁达夫却非要虚荣地从外面叫了一辆汽车。这就有些不对劲儿,老同学见面,吃饭,有什么必要这样摆阔呢?
孙百刚是郁达夫和王映霞初次见面的见证人,在《郁达夫外传》里,他这样描述他当时的想法:“在我的记忆里,我和达夫无论在东京,在杭州,和他一道玩、吃馆子,也有好多次,但达夫似乎未曾有过那天那样的兴奋、豪爽、起劲、周到。譬如说:他向来遇见陌生女人,常会露出局促不安的腼腆样子;可是今天掌华和映霞都是他第一次会面的女人,他却很是热络。再譬如:达夫向来用钱虽不吝啬,但总不肯做'洋盘’(上海方言,花冤枉钱的意思),特意要表示出他是非常精明的内行,不愿给人家刨去一点点的黄瓜皮(杭州方言,占便宜的意思)。如对黄包车夫还价,在未坐上车之前,一两个铜子他也要青筋绽起和车夫计较,宁愿拉到后面再加给他,而不愿被别人看作外行受欺。然而今天先是坐汽车到南京路'新雅’吃中饭,下午出来坐黄包车到'卡尔登’(现长江剧场)看电影,无一次不是他抢着付钱。坐上黄包车时,一络大派,不讲价钱。种种情形,在我看去,似乎都有点异常。那天电影片子并不好,我暗中在那里思索:和达夫分别不到两年,何以他竟变了样子,莫非在广州发点小财来了吗?决无此事。他不是一个能够发财的人,从他的谈话中知道,经济情形也不过尔尔。然则今天完全为了和老朋友重叙旧谊吗?这也有点儿过分了,然则为什么呢?……”
孙百刚这一段话实在是有趣,他太熟悉日常生活中的郁达夫了,所以,他虽然一时之间还想不通郁达夫今天的突然大方是何缘由,但是,他觉得,人性的常识告诉他,一个平时节俭的人,突然大方起来,必然有妖。
那天他们看的电影也是巧合,正好是一个中年的富翁,突然爱上了一个年轻的,低一个辈分的美丽女孩,因此,这位富翁决定抛弃家庭、财产、妻儿以及地位和名声,和美丽的女郎私奔。这一下子点醒了孙百刚,他看了一下郁达夫,发现他的目光几乎都没有离开王映霞。
孙百刚便有些明白了。但是,他仍然觉得不可能。一则是郁达夫结婚了,再则是,达夫也明白,这王映霞是大家闺秀,是不可能和一个已婚的男人不清不楚的啊。
所以,他多少还是有些不理解郁达夫兴奋的逻辑。
吃了饭,看了电影以后。孙百刚觉得,郁达夫太大方了,他多少还是要表示一下,以答谢郁达夫的盛情,提议说,不如我们去逛一下南京路,然后到三马路的陶乐村吃晚饭,这晚饭由我来请。
哪知,孙百刚话音刚落,郁达夫一口应下,说,一起吃晚饭的提议太好了,但是,后半句我不同意。
他的兴致真高,意思是,晚饭他仍然做东。
孙百刚哪能真的让他接连请饭,便又严肃地重申了他的观点,说,如果你要再花钱,那我们就不去了,回家。今天多谢了。
郁达夫一看这局面,只好说,一切都听你的,只要今天的这个局不散。
就这样他们一起逛了南京路,吃了晚饭。
郁达夫
王映霞好奇地问郁达夫,郁先生你这是准备收集小说写作的材料吗?
郁达夫被逗笑了,笑得眼睛眯着,成了一条线,对王映霞说,王小姐是在挖苦我。
孙百刚在后面跟着,听到他们的聊天,连忙说,达夫如果都要像今天这样来收集小说材料,那他可是要亏本了。
那天的晚饭,郁达夫喝得半醉,坐在车上,所有人都沉默着,只有他一个人在说话。孙百刚在《郁达夫外传》里这样写郁达夫的醉酒的状态:“从'陶乐村’吃完出来,已经华灯灿烂,夜景正浓的时分了。达夫差不多六、七分酒意,坐上汽车只有他一个人东说西说,他忽而用日本话对我说:'老孙!近来我寂寞得和一个人在沙漠中行路一样,满目黄沙,风尘蔽日,前无去路,后失归程,只希望有一个奇迹来临,有一片绿洲出现。老孙!你看这奇迹会来临吗?绿洲会出现吗?请你告诉我!’”
孙百刚被郁达夫这突然的抒情式的问话搞得很是尴尬,他笑着说,你又在写小说了吗?
孙百刚在《郁达夫外传》里的记忆有误,他将郁达夫前面几天连续到他家里的情形合并在一起写了。
郁达夫的日记,一月十四日中午请王映霞吃饭,“中午我请客,请她们痛饮了一场,我也醉了,醉了,啊啊,可爱的映霞,我在这里想她,不知她可能也在那里忆我?”
然而这一天的日记里,下午时,郁达夫又去找了徐志摩一趟,主要是徐志摩有人情关系,郁达夫求他帮助写一封信,好让上头不封创造社。
初见王映霞的第二天,也就是一九二七年一月十五日,午后郁达夫先是校对了一遍《洪水》杂志第二十五期,然后又去参加了邵洵美与盛佩玉的婚礼。这可是一对金童玉女。盛佩玉是盛宣怀的孙女,而邵洵美是邵友濂的孙子,同时也是盛宣怀的外孙。
郁达夫参加完婚礼之后,觉得爱情真让人着迷。晚上的时候,又去了孙百刚的住处。这一次,郁达夫先是请他们到了天韵楼游玩,结果人多,又去了四马路的豫丰泰酒馆痛饮。
郁达夫问到了王映霞的生日,一月十五日这天的农历是十二月十二,而王映霞过农历生日,正是十天后的廿二。郁达夫当场答应,在王映霞的生日那天,送她一瓶好酒。
在日记里,郁达夫这样写道:“今天是十二月十二,此后只有十日了,我希望廿二这一天,早一点到来。”
这日记写得像孩子一样,他恨不能将日历本上的日期撕掉,直接过渡到廿二那一天。
然而让郁达夫难过的是,就在这一天,他收到了北京孙荃的来信,让他要好好做人,不能再花天酒地下去了。
日记的最后一句是这样的:“王映霞女士,为我斟酒倒茶,我今晚真快乐极了。我只希望这一回的事情能够成功。”
而孙荃在书信里那一句劝慰,他只好夹在一本书里,藏起来了。
郁达夫与王映霞
一月十六日,郁达夫从一个美梦中醒来,在梦里,他隐约与王映霞交好。醒了以后回味昨天晚上与王映霞说过的话,仿佛有一句话是双关语,可以有两个理解。郁达夫自然是往好的地方理解。又加上,昨天晚上,王映霞给他倒茶很多次,极其殷勤。他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快活,总觉得,好像有一股力量在内心里正在生成,他在日记里写道:“我想这一回,若再把机会放过,即我此生就永远不再能尝到这一种滋味了,干下去,放出勇气来干下去吧!”
他懒在床上,听了一会儿下雪的声音,觉得这个世界刚刚被雪覆盖,一切都是纯洁的样子,就像他此刻想念王映霞的内心,安静、洁白。
他在内心里发誓要好好写小说,赚钱,给王映霞买礼物。还想,如果这一次,能赢得了王映霞的心,那么,他以后的写作,一定会做得更好。因为,他有了更大的动力。
这一天的日记,郁达夫是多么满足啊,他这样写:“啊,人生还是值得的,还是可以得到一点意义的。写小说,快写小说,写好一篇去换钱去,换了钱来为王女士买一点生辰的礼物。”
这是和王映霞相识的第三天,因为发誓要作一篇小说,这一天没有去见王映霞,一直写到了晚上的十二点,才将那篇《清冷的午后》写完。
(以上节选自《恋爱中的郁达夫》,赵瑜著。河南文艺出版社2021年7月出版。本文题目为小编所加)
-作者简介-
赵瑜,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文学院专业作家。出版长篇小说《六十七个词》、《女导游》等六部,散文集《小忧伤》、《小闲事》等六部。其中《小闲事》一书曾被中央电视台“子午书简”栏目分五期专题推荐,并入选当当网2009年度文学类畅销书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