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长江东逝水（四）

文/沉吟先生

各诸侯国经二百五十余年的征战杀伐，终被秦各个击破，结束了长期割据局面。秦始皇废分封诸候之制，分天下为三十六郡；收天下兵器，铸金人十二；统一度量衡；定币制；使车同轨、书同文；徙天下富豪十二万户至咸阳，从此，一个前所未有的强大帝国屹立于东方。秦王政深感“王”与自己的地位与功绩无法匹配，“寡人以眇眇之身，兴兵诛暴乱，赖宗庙之灵，六王咸伏其辜，天下大定。今名号不更，无以称成功，传后世。其议帝号。”遂采用上古帝位号，称“皇帝”，自称始皇帝，后世以数计，为二世、三世，直至万世，传之无穷。

为神化皇权，秦始皇下诏，李斯书写，以和氏璧制成玉玺，勾交五龙，方四寸，其文为“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秦之后，历代帝王皆以得此玺为符应，奉若奇珍，国之重器。得之则“受命于天”，失之则“气数已尽”。凡登大位而无此玺者，则名不为正言不为顺，曰“白版皇帝”。历代欲谋帝王之位者为争此传国玉玺无所不用其极，该玺屡易其主，辗转于神州赤县两千余年，忽隐忽现，终于销声匿迹，至今杳无踪影。

西汉末年，王莽派堂弟安阳侯王舜向姑母王政君（西汉太后）索要传国玉玺。太后怒，砸之于地，崩碎一角，王莽命高手匠人用黄金补缺——是为“金镶玉”。

秦王扫六合后，南伐越族，北击匈奴，并通西南夷，不断开疆拓土。北击匈奴后，秦始皇连接了原秦、赵、燕三国长城，加以增筑，形成秦长城，绵延万里。千百年来，北方游牧文化与中原农耕文化在此冲击起无数翻翻滚滚的历史浪花，奔腾翻涌不绝。

嬴政下令辟筑驰道，从咸阳通往四面八方，以便帝国军队可以闪电般到达各地，这可能是世界上最古老的高速公路。秦始皇是个急性子的人，很勤勉，每天看一百二十斤的公文，效率很高，他要求自己做个最伟大最勤勉的王，也要求百姓做最听话最刻苦的子民。然而讽刺的是，他所一手建立，期冀传之万世的秦帝国，二世而亡，亡国效率也很高。

秦二世元年（公元前209年）七月，陈胜、吴广起义。六国贵族纷纷割据称王，韩广称燕王，魏咎为魏王，田儋为齐王……秦王朝十个指头摁十个跳蚤，按下葫芦起了瓢，很快就挂掉了。

在秦亡的过程中，有一个糙贵族一个老流氓，推动了历史的进程。贵族是项羽，流氓是刘邦。

项羽，名籍，字羽，下相（今江苏宿迁西南）人，楚国名将项燕之孙。

刘邦，沛县丰邑中阳里人，少时无赖，后为西汉开国皇帝。据传其母刘媪在大泽岸边，梦中与神交合而生刘邦（又一段以神为名的苟合之事，有多少罪恶假神之名实行）。

秦将王翦攻灭楚国时，项燕兵败自杀，重建楚国就成了项梁的一块心病。项梁带其侄项羽避仇至会稽郡吴中，暗中招兵买马。陈胜吴广起义后，项梁、项羽带八千子弟兵北渡长江，攻克广陵，又渡过淮河，北上争霸。

次年，刘邦带一百多人，投靠项梁。

项羽和刘邦这一对天生的对手，很有意思。

秦始皇帝游会稽，渡浙江，梁与籍俱观。籍曰：“彼可取而代也。”（《史记·项羽本纪》）

 

高祖常繇咸阳，纵观，观秦皇帝，喟然太息曰：嗟乎，大丈夫当如此也！（《史记·高祖本纪》）

我不知道太史公下笔的时候，心中认为到底谁是真正的大丈夫，只知道这两句话，简明扼要，形神兼备。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项梁起兵后，立楚怀王之孙熊心为楚王，仍称楚怀王。不久，在秦将章邯的反攻下，项梁死于乱军之中。楚怀王命宋义为上将军，项羽为副，范增为末将，率楚军救援被章邯大军围困在巨鹿的赵王歇（非战国时赵，陈胜吴广起义后新建之赵），同时命刘邦西击关中，直捣咸阳。

公元前207年十月，宋义率楚军开赴安阳，却按兵不动一个月有余。项羽觉得宋义这样拖泥带水婆婆妈妈，实在不像个男人，一剑干掉宋义，自率楚军于十二月北渡漳水。渡河后项羽命士兵轻装上阵，只带三日干粮，凿沉船只，砸破饭锅，置之死地而后生。前有数十万秦兵，后有波涛汹涌的滔滔漳水，楚军如一条负伤的怒龙，狂风般卷入秦军阵地，大呼酣战，以一当十，九战而捷，是为“破釜沉舟”，不成功便成仁。一场豪赌胜出，威震诸侯，是年项羽25岁。

三年后，韩信在太行山以东的咽喉要地井陉口背水而战，一战功成万古名。

“破釜沉舟”后，项羽派蒲将军领兵渡三户津大败秦军，后亲率大军破秦军于汉水，收降章邯，进军函谷关。此时刘邦已先入关中，与咸阳百姓约法三章，并派兵驻守函谷关。项羽挥军叩关直入，驻扎于新丰鸿门，刘邦在此认怂，也在此拉开了楚汉之争的序幕，种下了他日项羽失败的种子。

鸿门宴后，项羽入屠咸阳，杀秦宗室，焚秦宫室，劫掠关中，大火三月不灭。公元前206年，项羽自号西楚霸王，分封诸侯，刘邦为汉王。刘邦忍不下这口气，萧何进言：“汉水上应天汉。汉中，据有形胜，进可攻退可守，秦以之有天下”，遂烧毁栈道入蜀，项羽同时班师彭城。

公元前205年，趁项羽平齐之机，刘邦率五路诸侯兵马五十六万，东进攻楚。睢水之战，汉军尸横遍野，睢水为之不流。此役，刘邦父亲太公及妻吕氏为楚军所获。后刘邦离间项羽和范增，范增病故。

项羽置太公于砧板，威胁刘邦若不降，就煮了他，未料刘邦答曰：“你我曾为兄弟，我爹就是你爹，你煮了咱爹，也分我一碗汤吧！”（吾与羽俱北面受命怀王，约为兄弟，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幸分我一杯羹！）

项羽对刘邦说，有种咱俩单挑，刘邦说我没种，但我口活好，遂历数项羽“十大罪状”。项羽大怒，楚将钟离昧率弓弩手乱箭齐发，BIU一箭射中刘邦。刘邦强忍痛楚，大喊你特么射中我脚趾头了。

项羽见刘邦还不死，心中焦躁，又粮草不继，遂与刘邦签订盟约，送还刘邦家眷，以鸿沟为界，中分天下。西为汉，东为楚。史称“楚河汉界”。

鸿沟和议后，项羽引兵东归，刘邦敌退我追，突然撕毁盟约，韩信、彭越、英布三路大军追击项羽。

公元前202年，项羽兵败垓下。

午夜，一阵阵西风吹来，风夹歌声，隐为楚人之音。楚军士兵本已冰冷的心，瞬间春回大地，冰消雪融，流水淙淙，万物苏生，隐约回到了故乡的村庄，看见了熟悉的山水、田野、牛羊、家乡父老的笑颜……

是为“四面楚歌”。

羽乃率骑突围，至乌江自刎而死。

穷途末路的盖世英雄，营帐中酌酒悲歌：“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悲歌数阙，虞姬和歌云：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我这里出帐外且散愁情，轻移步走向前荒郊站定，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适听得众兵丁闲谈议论，口声声露出了离散之情。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赢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宽心饮酒宝帐坐，且听军情报如何。

姬遂自刎。据说姬葬处，生草能舞，人呼为虞美人草。

英雄末路，红颜陨落，最是人间悲歌。

美人名马，自古英雄所爱，自项羽伊始。

“项王有吞岳渎意气，咸阳三月火，骸骨乱如麻，哭声惨怛天日，而眉容不敛，是必铁作心肝者。然当垓下诀别之际，宝区血庙，了不经意，惟眷眷一妇人，悲歌怅饮，情不自禁……乃知尤物移人，虽大智大勇不能免。”（罗大经《鹤林玉露》）

千载之下，有歌云：我站在烈烈风中，恨不能，荡尽绵绵心痛，望苍天四方云动，剑在手，问天下谁是英雄。人世间有百媚千红，我独爱你那一种，伤心处别时路有谁不同，多少年恩爱匆匆葬送，我心中你最重，悲欢共生死同，你用柔情刻骨，换我豪情天纵。我心中你最重，我的泪向天冲，来世也当称雄，归去斜阳正浓。

归去斜阳正浓，独留青冢向黄昏。

在诗歌史上，与项羽《垓下歌》一时瑜亮的，是刘邦的《大风歌》。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西汉初年，刘邦大封功臣，异姓王七人，史称“异姓诸王”。异姓诸王据有关东广大区域，与刘邦互相不放心，开始了长达八年的互撕。

汉高帝五年（公元前202年）七月，燕王臧荼、原项羽部将利几、代王陈豨、梁王彭越先后起兵叛乱，刘邦平叛过程中，杀韩信。韩信临死才有了“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的觉悟。韩信与彭越之死，对淮南王英布触动很大。高帝十二年（公元前196年）七月，英布起兵叛汉，刘邦于十月亲率大军东征平叛。

平叛后刘邦还归国沛，置酒沛宫，与故人父老子弟纵饮，令沛中少年一百二十人为歌儿，刘邦自作歌词，击筑教歌儿唱习，便是上面这首《大风歌》，又称《三侯之章》。刘邦晚年，异姓功臣诛杀殆尽，大封诸子及同姓为王，但大多不成气候，天下虽定，未达久安。前两句虽歌出自己以布衣提三尺剑取天下的功绩，最后一句却是内心危机和失落感交织下的慨叹。

次年，刘邦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