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雪落在暮秋的北方
雪下了一天一夜仍然没停。这初冬的雪,才刚刚开始就不肯结束,任性地、无羁地、地老天荒地下。雪粒子落在街道上,被滚滚车流碾压、携带到不知名的地方去。有的雪被带去城市中心,在车底慢慢融化,成为一汪不动的水。有的雪被带到郊外去,与那里的泥泞融为一体,让人分不清哪个是城里的雪,哪个是乡下的雪。所有的雪看似都是一个模样,可又有一点点不同,这不同在哪里,怕是只有雪自身才会知道。
一只羊春天时才刚刚出生,每天被主人牵到西山坡的草地里去。春耕了,人们照看着自家田地里的庄稼,眼里心里都是年节和收成,没有人会去偷一只幼小的羊。羊在山坡上吃着来历不明的草,喝着沟渠里来历不明的水,天天顺着青草的长势往远方走。忽然就有这么一天,它走着走着,就遇到了一场雪。雪掩盖住青草先前的绿,遮蔽住草昨日的枯黄。雪把羊对草的印象完全颠覆了......它只好站在一望无际的雪里,迷茫而又忧伤,它不知道接下来,该往何处去。
一只新生的羊是不认识一场初雪的。它很想赶走这雪,撕咬这雪,掀开这雪的白色外衣,露出它吃了很久的草来。它前蹬后刨,上蹿下跳,还是无法赶走雪。雪下了一阵又一阵,一片又一片的雪从空中不停地飘落。在羊的眼里,天空是无边的,大的可怕。羊压根就不知道雪是从哪里来的,这雪看似非常轻巧,却漫无边际地下着,把天空和大地很快连接在一起,生生断了羊的口粮。
空旷的西山坡上,一只羊冲着雪,“咩咩”地叫了好久。叫了很久,也没人回应一声。甚至连它自己的声音都弹不回。它默默地低头,怏怏地往回走。它想找回来时路上的草,却发现来路上也都是白茫茫的了。只有主人放在那里的线绳子硬挺挺地躺在原处。主人也不知哪去了。他大概也是怕了这冰冷的雪,此刻正躲在自家土炕上昏昏地,打着瞌睡吧。
城市里的雪,都急着往乡下去。田野里的雪是清高的雪,不染纤尘。不用担心被撒上盐,成为一滩乌黑的烂泥。它们落下来,就是落在永恒里。即使被遗忘,也始终保留着自己的个性。一场场雪把田野缓慢包围,它们迅速地占领了每一块高低不平的土地,在上面汇聚成一个个或大或小的圆。只是几个时辰的光景,大地里的斑斓秋色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漫长的冬季。呵呵,大东北的冬天,雪就是君王,它想统治哪里,哪里就都是它的臣子。
我在一场下了两天的初雪里,看着城市里所有的车辆都带着一顶白帽子慢慢向前蠕动。这些雪不认识我,不会明白一个穿着厚厚的黑色羽绒服的女子是如何看待它们的。它们撒着欢儿,纷纷爬上每一处可以降落的场所,匆匆占领每一个看中的地盘。在它们的眼界里,到处都可以安家置业。一片雪想逗引来另一片雪,一窝雪想生出另一窝雪来......——雪落在哪里,其实都没什么,只要不落在人的心里,就是一场好雪。
图: 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