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正书 | 剧团生活琐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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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团生活琐忆

单正书

作者单正书,扬州人。1969年下乡插队到江都真武镇,1971年招工到江都扬剧团,1981年转业至扬州阀门厂工会,90年代下海经商,做过餐饮等,后定居南京。

去年冬天,友人范老师邀请看戏。听说主演是中国京剧院的于魁智、李胜素,我生发了兴趣。于是,尽管当日风雪漫天,仍依约欣然前往。

江苏大剧院坐落在河西,是目前国内占地面积最大的剧场。置身于金碧辉煌的演出大厅,突然有种刘姥姥进大观园、土八路扮绅士的错觉,兴奋之中不免掺杂着些许紧张和莫名的惆怅。

天鹅绒大幕徐徐撕开,音乐骤起。高吭的京胡、熟悉的文武场,撩拨得我心房颤动,热血上涌。那四十多年前的一幕幕往事,夹杂着那个动乱时代的气息又重现脑中,挥之不去……

(作者旧照)

四十年前,我也曾登台唱过戏。1969年下放插队,1971年招进江都扬剧团。比起其他仍在苦海中挣扎的知青兄妹,算是比较幸运的。首先解决了户口问题(户口决定命运,那时还未恢复高考,除了当兵,也实无其他返城捷径),其次,由于是带艺进团,因此工资比一般学员要高出那么一丁点,每月24元,加上6元练功补贴,还有每天2毛钱2两粮票的夜餐费,在当时收入也算是不菲的了。

剧团的生活嘛,和冯小刚《芳华》所描述的情形大差不离。“文革”期间,全国山河一片红,“阶级斗争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纲举目张,占据了每天上下午的大部分时间。要想在艺术上有所建树,唯有半夜三更起床,拽上小顾他们猛练它二三个小时,然后上街吃点早茶,再返回来参加集体晨练。所谓晨练,也就是跑几圈园场,踢踢腿,溜几个虎跳什么的,例行公事。

要说那年头我们的演出大部分是在省内县城转场,有时也到基层搭台唱戏,我亲眼见过农村的大爷大妈肩扛着长板凳,沿着乡间的田埂小道走上好几里路,你搀我扶地赶到镇子上看戏。倒不是因为我们的演出有多精彩,下乡巡演和参加华东专业剧团汇演那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状态,实在是在那个年代,所有人都是精神文盲,尤其是在偏远的乡村,能看上一场戏对他们来说就好象过年赶大集一样热闹开心。

当然,每天下午晚饭后到演出化妆前的二个多小时,是一天当中最自由的活动时间。可以结伴压压马路,逛逛商店,特别是在一些小县城和乡镇,剧团的俊男靓女绝对是道亮丽的风景线,他们风过眉梢,盈一抹浅笑,咬耳戏语,荡一阵花枝乱颤。我滴个乖乖,肢体语言异常丰富,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在大街上他们的回头率肯定超过80%。其实,老百姓也并没有真当我们是“毛主席的文艺战士,当代的乌兰牧骑”,他们的评价很朴实:“不是猴子不上花果山!唱戏的,玉皇大帝放屁一一神气!啧,啧,啧!”

要说剧团最热闹的地方,当属后台化妆间和排练场。这边大胖子瞅个空,即兴表演骑大板凳学自行车,还扬言要一头在棉花墙上撞死;那边老含在骂他儿子,“乖乖哎,你老子就是吃的不会拍马屁、没文化的亏,一辈子被人熊,你明儿当个大官,熊死那些熊你老子的人”。就连乐队也不消停,拉二胡的调侃练板鼓的,“光屁股坐板凳,有板有眼”;打鼓佬眼一翻,“死远点,你裤档里拉胡琴——净扯蛋”……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市局领导陪同著名电影导演胡为民来剧团排《小陈庄》(夺印),其中何支书有句台词“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软”,当时台下武戏组的一个楞头青冷不丁地突然冒出一句:“胡导演,怎么有二个卵(软)呀?”顿时,台上台下哄堂大笑。你还别说,后来台词果真改成了“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了。

再说几件亲历的演出趣事。

有一年,在泰州人民剧场演《红色娘子军》。其中红军进攻椰林寨的一幕有段翻过场,我是“压大座”最后一个出场。当一排小翻刚至舞台正中央,忽然,脚上跳鞋的系带挣断了,那只草鞋趁着惯性如同垂发导弹一样直冲云天,无巧不巧,不偏不倚,刚刚好好,准确无误地砸中了吊在舞台半空的麦克风,一声炸响,随后暗场!演职员们忙着抢换布景,黑暗中我始终没有找到那只破鞋。真是神了,就是再给我一百次机会,也不会还有那么好的运气和准头啊。

还有一次演《杜鹃山》。按规定场景,杜小三右手拔匕首,左手拔匕首,拧腰提气亮相开打。这杜小三一提气,那腰上的绸缎彩裤忽然“嗖”的一声,从上一直滑到脚,露出二条白皙皙的大腿和红艳艳的一条小三角裤叉。哈哈,出丑了!这小子还算机灵,蹲下,一个过了毛(前滚翻)提着裤子直往后台跑。身为匪兵的我们也不打了,顶着他的屁股一路穷追。我的妈哎,肠子差点笑断。

还有一次是在东台演出《江姐》。扮演伪警察的大股正赶上伤风感冒,只见他踉踉跄跄跑上台,一句“报……报……告……”没说完,一个喷嚏竞喷出个大鼻涕泡,掛在鼻子上象个晶莹剔透的水晶球,在舞台彩光的扫射下光彩夺目。大概他自己也感觉到不对,居然猛吸一口气,硬生生把这个鼻涕泡完完全全地倒吸了回去。这一下不得命了,“双枪老太婆”、“警察局长”,台上所有的演员,没有一个人能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要知演员最忌笑场,那是出戏啊。可这个板子该打谁的屁股呢?天晓得。

……

是不是有趣?但有谁能体味出有趣背后的酸苦?

有多少的往事可能早已遗忘,有好多的曲牌已不再会唱。舞台上的我们总是在讲着别人的故事流自己的泪。那一段段难忘的伤痛,今天仍时时缠绕在心上。恨我们短暂而悲情的青春年华,没有开出绚烂的理想之花。我们是那个动荡时代的陪葬。唉,可惜了的年少轻狂,无人喝彩,独怆然而涕下。

也罢!不用喟叹生命如过山之车,还有余路,且不管是如何的风雨飘摇,我们在心中仍要描绘自己的春夏秋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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