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儿八经看过德国电影
在80后的集体记忆中,于80年初被我国引进的德国电影《英俊少年》必然占有一席。准确地说,这是一部拍摄于1970年的西德电影。
我曾按照中文译名寻找过这部电影,死活就是找不到,网络普及后才得知,这部电影的原名叫做《Heintje - Einmal wird die Sonne wieder scheinen》,翻译过来是《海因切– 阳光总会再次照耀》。
情怀会让人变得不客观,以致我根本无法客观评价这部电影的好坏。每当耳边响起这部电影的主题曲时,我眼前仿佛都会出现一扇时空门,让我穿越回童年,与正在吃着香喷喷的鱼香肉丝的自己并肩坐在老房子的客厅中,一起看那台松下老彩电。窗外是北京那时的夏天,柳树枝摆出弱柳扶风状,满天五颜六色的蜻蜓呈现出迷你版的空战场景,蝉鸣声此起彼伏,有时悦耳,有时刺耳,完全取决于心情。
关于这部电影还有一件趣事,充分体现出中国人民爱传谣的技术特点。我清晰地记得,一日我爸骑车送我上学,语气中满是惋惜地说,那位饰演《英俊少年》的童星在变声后不再受欢迎,因此患上抑郁症,最终自杀身亡。自那以后,英俊少年在我的认知中一直是一个死人,直到我为了写这篇文章,查阅资料的时候,才愕然发现,英俊少年的原名就叫海因切,全名是海因切·西蒙斯(Heintje Simons),是一位生于1955年的荷兰歌手、演员,其演艺事业在变声后的确受到极大影响,但是人活得好好的,如今老当益壮。
还有一部德语电影同样风靡于80年代的中国,正是《茜茜公主》三部曲。茜茜公主的扮演者罗密·施奈德(Romy Schneider)迅速成为大众女神,连刚上小学二年级的我都幻想过,她是我的学校老师,等我长大后嫁给了我。
我不知道的是,这部电影在西方上映于1955年,正巧是英俊少年出生那年,33年后才被我国引进。女神是1938年生人,属虎,比我爸大一轮。更令人感到心酸的是,女神已于1982年离开人世,死因迄今不明。
女神生于奥地利的维也纳。因当时维也纳是德意志第三帝国的一部分,所以她获得的是德国国籍。女神一生总是强调自己是奥地利人,却终生保持德国国籍。《茜茜公主》常被国人误认为是德国电影,但实际上是奥地利电影。
《茜茜公主》在德语区的受欢迎程度堪比《西游记》在中国。直至今时今日,德国电视台还会定期播放该三部曲。2020年圣诞节期间,我闲着没事干,赖在沙发上看电视,惊喜地发现德国一台(德国版央视)正在播放《茜茜公主》第一部。这是我第一次看德语原版,发现戏中一部分角色直接飙德国南部方言,仔细听都听不太懂。
东西德分裂早已成为历史,不过前东德向来是德国电影人热衷的题材,有些类似于中国电影人的文革情结。
中国近代最伟大的电影如《芙蓉镇》、《活着》、《霸王别姬》、《蓝风筝》和《阳光灿烂的日子》等都与文革题材相关。多部以东德为主题的德国电影同样成为了经典,其中的名作《窃听风暴》还获得了2007年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
《窃听风暴》是一个足够差劲的翻译,电影的原名是《Das Leben der Anderen》,正确的翻译应该是《别人的生活》。
电影讲述了一个有关善良的故事,一名东德的秘密探员负责监听一位男剧作家及其女友,逐渐被他们的生活和感情所吸引,转而同情他们的遭遇,暗中对他们施以援手。本片最大的亮点在结尾,没有热泪和爆发,没有感谢和拥抱,平淡得如同生活本身,却又极其动人。
上映于2018年的德国电影《无主之作(Werk ohne Autor)》同样是一部杰作。男主经历了纳粹德国、二战和柏林墙的建立,成为了东德知名青年艺术家,后携妻逃到西德,在杜塞尔多夫艺术学院学习现代艺术,最终成为一代艺术大师。
这部电影颇受争议,但在我看来是很一个很震撼的点是,罪恶未必会得到惩罚,真相往往会被历史所淹没。还有一点很难得,这部电影竟然讲清楚了何为现代艺术。
很多从未与德国人打过任何交道的人道听途说,深信德国人生性古板,从骨子里严重缺乏幽默感。这是一个严重的误解,我打过交代的大多数德国人都有幽默细胞,至少具备对幽默的理解能力。
很多人都不知道,德国电影中喜剧的比例占一大半。不同于美国人,德国人拍的喜剧片中鲜有屎尿屁或无厘头式的恶搞,更多是“严肃搞笑”。
我个人对严肃搞笑的理解是,把角色放到一个特殊的事态和环境中,任角色很严肃地去做一件很荒谬的事,由此形成强烈的冲突。这种冲突造成的怪异局面本身就很滑稽,属于很高级的幽默。
我看过一部德国喜剧片,把名字忘了,但对其中一个情节记忆犹新。一位不会谈恋爱的德国男小伙跟朋友刚学会两句撩妹的土味情话:“你的父母一定是小偷!他们把天上的星星偷来,镶嵌到你的眼中。” 便学以致用,在酒吧里对一个裹着头巾的土耳其妹子说:“你的父母一定是小偷!” 话音刚落,土耳其妹子勃然大怒,怒斥德国小伙种族歧视,光凭外表便敢污蔑她的家庭。
这就是典型的严肃搞笑。
结合东德题材,德国人拍出过两部非常优秀的喜剧片,分别是《太阳大道(Sonnenallee)》和《再见列宁(Goodbye Lenin)》。
《阳光大道》讲述了一群东德二货青年泡妞、追时髦、闯祸、寻找梦想的故事,勾勒出东德在柏林墙倒塌之前的众生相。在我心中,这部电影堪称德国版的《阳光灿烂的日子》。
《再见列宁》在国际上非常有名,豆瓣评分高达8.8分。故事的时间背景是1989年,男主的母亲患有严重的心脏病,目睹儿子在游行中被捕的一幕后,心脏病发作,昏迷了很长一段时间。等她醒来后,她衷心拥护的东德已经随着柏林墙的倒塌土崩瓦解。为了不让母亲再受到会威胁到生命的刺激,男主想方设法,营造出一个过往的世界,让母亲错认为自己依然生活在过去。
这部电影的男主角丹尼尔·布鲁赫(Daniel Brühl)是国际知名度最高的德国男演员之一,出演过多部好莱坞大片,例如《无耻混蛋(Inglourious Basterds)》、《极速风流(Rush)》和《美国队长3(Captain America 3)》。
我与这位演员在十多年前有过一面之缘。
那时我还是大学生,认识一个在群演中介公司任职的德国大姐。德国大姐经常托我帮忙找中国群演,给的报酬在当时看来还不错。
有一次,她接了一个大活,为丹尼尔·布鲁赫主演的电影《我的一个朋友(Ein Freund von mir)》召集二十个亚洲面孔,扮演机场里的亚洲游客。
拍摄地点是杜塞尔多夫机场,所以只能夜间拍摄。德国人的拍摄速度非常慢,我和一群中国同学在接机大厅里一等就是好几个小时。我实在闲着无聊,与同学把一个纸团当球踢来踢去。正踢着带劲,我用余光扫到一个靠在不远处落地玻璃上的德国小伙,定神一看,此人居然是丹尼尔·布鲁赫,正在饶有兴趣地看我们踢纸团。我冲他招了招手说:“一起来踢!” 他摇了摇手说:“马上要开机了,否则我就跟你们一起踢了。”
另外一位在国际上闯出名堂的德国男演员是蒂尔·施威格(Til Schweiger),在德国影坛的江湖地位类似于我国的葛大爷。
说到葛大爷,插播一条冷知识。葛大爷的妹妹曾在德国留学,就读于伍珀塔尔大学,算是我师姐。
我很小的时候,看过一部由蒂尔·施威格主演的德国电影,电影的名字源于一首著名的美国流行歌 -《敲开天堂的门(Knockin' on Heaven’s Door)》。该片是一部底色伤感的犯罪喜剧片,讲述了两个身患绝症的男人为自己圆梦的故事,是德国喜剧片标杆式的存在。
放眼世界,德国人应该是为数不多的民族,热衷于拍摄自揭伤疤的电影,反复讲述自己的国家如何战败,其中的代表作有《帝国的毁灭(Der Untergang)》、《从海底出击(Das Boot)》和《斯大林格勒战役(Stalingrad)》。
《帝国的毁灭》逼真还原了希特勒人生中的最后12天。由瑞士演员布鲁诺·冈茨(Bruno Ganz)饰演的希特勒曾在德国遭到一部分人的批评,原因是本片中的希特勒太像一个绝望的普通人了,完全没有刻画出人们心目中固有的恶魔形象,但也有历史学家和影评人认为,这是影史中对希特勒最接近真实的演绎。
《从海底出击》有多个版本,分别是1981年的剧场版(149分钟)、四年后的迷你剧版本(300分钟)、1997年的导演剪辑版(209分钟)和2004年的未剪辑版(293分钟)。
这部电影名的德语原文被翻译过来是《艇》,故事的主角是一艘在二战中服役的德国潜艇。这艘潜艇的倒霉程度不亚于去西天取经的师徒四人,多次遭到驱逐舰围剿和数十枚深水炸弹的攻击,经历了鱼雷管进水、蓄电池破裂、毒气蔓延和破坏深度以下的沉入,愣是挺了过来,最终回到基地,结果在基地的港口被击沉。
这部电影让观众深刻感受到,战争既不伟大也不热血。
德国二战电影的内核皆为反战。
斯大林格勒战役是改变二战走势的重大转折点,以德国惨败而告终。《斯大林格勒战役》对战争残酷性的还原,让美国或前苏联的战争片看上去更像迪斯尼的动画片。现在很多国内的年轻人正因为没有经历过战争,所以特别好战,动不动看谁不顺眼就叫嚣着要开战。我真心希望他们有机会可以看到这部电影。
德国人对战争和极端民族主义的反思不止局限在战争电影的范畴内,他们以现今社会为背景,用电影的形式呈现出各类深邃的思想实验。其中的代表作是《死亡实验(das Experiment)》和《浪潮(die Welle)》。前者展现出人性在极端情况下的恐怖,后者高度总结了极端民族主义的形成。
假设我一辈子只能为别人推荐一部德国电影,我会选哪部?
我抓耳挠腮地思考了良久,最后决定推荐《罗拉快跑(Lola rennt)》。推荐这部电影的原因很简单,这是一部划时代的电影,代表着一个新电影时代的开始。
这部电影的剧情简单到不行,罗拉的男友是黑社会成员,阴错阳差地把黑老大交给他的一笔巨款给弄丢了,如果到时间凑不到这笔钱,会有生命危险,罗拉得知情况后,狂奔出家门,试图帮助男友。
当年还没有平行世界这个概念,但是电影很先锋地创造出三个平行世界,在每个世界中,罗拉在奔跑的过程中都会做出在选择上的细微变化,例如撞到行人或没撞到行人。这些细微的变化不但直接改变了电影的结局,还改变了所有相关角色的命运。
仔细想想,这部电影的制作理念更像是一款电子游戏。
在这个人们更爱听电影解说的时代,我依然希望读过这篇文章的读者可以留出时间,把我推荐的这些德国电影细品一遍,以后跟人聊天便可以很坦然地说:“我正儿八经看过德国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