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开山砍菜 | 郑信平

《上山砍柴》 |郑信平

什么叫开山,想必很多人都不知道。是不是像杨戬一样的把山劈开,为了救出被大山压着的至亲之人,非也。很多人都看过《劈山救母》连环画,或者听说过这个故事,自然就会往这方面联想。其实,劈山救母只不过是个神话传说而已,体现了中华民族的孝道和不怕吃苦勇于反抗的伟大斗争精神。真的要将山劈开,除非有现代的机械工具,不然,像愚公那样的移山,则需子子代代的连续努力才行。
若将开山和砍柴合在一起,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但怎么个开山法呢?这个若不是我们乡下出来的,亲自参与过,肯定是不知所以然,一头雾水。
上饶产煤只在横峰铅山两县,其他地方还是以柴火烧饭为主,偶尔的有人家会买些煤来,挖些黄泥巴拌上,自己拿煤球印在天气好时印出,晒干后堆在角落里。但没有哪家熟悉烧煤技巧,也就没有灶台一样固定的煤炉,要有就是集市上买来可以手提的那种(像我们烧干柴的小方炉),安个锅在上面,起个火要老半天,不如灶台或小方炉起火快,火的大小可随时控制。况且家家户户都有狗跑来跑去,小孩子也多,经常会碰倒,很不安全。烧煤会有硫磺烟,很难闻,而且听说会对家里的铁器腐蚀。所以,我们那很少有烧煤做饭的。大家宁愿到江山的江郎山这么大老远的地方去砍些荆棘茅草也不烧煤,不光是省钱的事。
大人到江郎山砍柴,小孩的挖豆根铲草皮,是应急性的,或者说是补充性的柴火。烧火主要还是以后面集体的自留山上砍的柴火为主。几千亩的山林,供应个两百左右号人的小村庄,还是绰绰有余的,若管理得当。当然,这是就此时的情形而言。现在,大家一则食量减少了,开火要烧的东西少多了,就那么几个炒的菜,碗把米,很容易,也没有牛猪鸡鸭鹅等需要烧熟烧热了才能供食的额外开火,只需要丁点的柴火,就可搞定。况且现在的煤气罐只要一个电话,就可送到家来。所以现在哪处的山都是林茂叶繁,不要说过去的跑老鼠看得到,就是十条百条的大水牛,若隐于其中,怕也是找不到了。
人肚子少油更会吃,汤汤水水的都要烧热烧熟了才能下肚,养的家畜又多,也需要柴火的贡献。所以,哪家的门前屋后,凡是空场的地方,都是尽量地腾出,给大堆小堆的柴火预备着。
忙完了稻田的秋收,栽下了冬油菜,收上红薯芋头之后,冬天也基本来临。也是哈手吐气,缩脖戴帽,提火篮聚堆于墙根,晒太阳聊天的时候。但此时还不是惬意放松的时候,有个大事还没办,事关家家户户的温饱,以及火蓝里火炭的来源问题。就是开山砍柴。
在某个早上,太阳出来还没老高,才有温度,刚照到土墙上半部,只能给人们头部少量的温暖时;大家聚在一起,正在讨论谁谁看东家压八字结婚满月做七十八十大寿,什么时候办酒席,大家根据房里亲疏,该给多少多少的礼钱时:老远就传来了破锣哐哐哐哐的“悦耳”声,伴随着“开山罗,大家到坞口某某的田里去抓阄,开山罗……”,一会儿,村长同志左手提个锣面都破了的大铜锣,右手拿根锤头包着红布但已然黑色的锣锤,走过来了,边敲边喊,有时敲一下喊一声,有时敲两下三下,喊一声,或者喊完也敲完了,破锣声夹着大喊声,听也听不清喊的什么。从村头走到村尾,走完敲完,又从村尾走回村头。其实,破锣声就代表了开山,这个大铜锣是祖上传下来的,都敲破了。大家自然知道是开山,因为时间对。
于是,大家转移话题,改到今年谁家开山少了或者多了劳动力。提着火蓝,戴个狗皮帽,穿着下东巷旮旯头那个裁缝师傅做的填满了棉花的青布黄布大袄,将脖子缩进棉袄竖起来的毛领里,陆陆续续地往抓阄地聚拢来。
一阵挤对喧闹之后,纷纷散开的人们,兴高采烈的有,唉声叹气的有。山高又陡,危险又茅草多,自然不高兴了;平坦又硬货(灌木)多,肯定是眉开眼笑。不怪谁,只怪自己手气背,没抓到好的阄,只有寄希望于明年。或者等以后的松毛枝的开山了,但松毛枝按人头照斤称,没有什么好坏的分别。
好阄差阄撇开,柴还是得去砍。于是,脱去厚厚的大棉袄,放下火蓝,仅穿内衣,披上早就准备好的破衣外套。一手拿着柴冲,柴冲头上穿着一捆浸透水的稻草,一手拿把磨得澄亮的镰刀,出发朝后山去了。
也怪,刚还是缩脖哈气,犹如北方大冬天寒号鸟般的壮汉们,此时,季节倒转,回到了春夏,个个生机勃勃,摩拳擦掌。懒汉是养,事业在干,此话不假。
我们的开山,是按人口数,在每年轮换(砍柴)的后山上,划定区域,先找强壮的打头阵,从山脚爬到山顶,穿林钻草,一路地用稻草做好标志,分好区块,每块定额多少人。犹如多退少补,人口数多的,多出来的份额插到别的区块,和人家合,少人口的则分出多余的。总之,两家或三家根据各自人口数,自己再分。所以,东山一块,西山一块,是常事。
开山季,是村里人们最热闹的时候,也是各自展现身体最棒的时刻。毕竟,大冷天的,才穿两件衣服,而且,还满头大汗呢。要知,砍柴是多么累、脏、危险的活啊。
冬天,经历了春夏秋的生长季,柴草吸足了养分,也珍惜和充分利用了太阳光的照射,做好了冬天被搬运下山,进千家入万户的准备。灌木是根根的饱满粗壮,茅草也是尽力的浓密高拔,存够了太阳热量的山上宝贝,不要看它是那么的不起眼,甚至有时是多么地不愿去砍运下山。但要是叫你手拿镰刀,不停地对着灌木条茅草蓬一个劲地挥舞,撇开灌木条反钝弹起镰刀时的危险,和茅草叶割手割脸的疼痛,光是这个连续动作,就够累的啦。
冬天山上的柴草,用我们的土话说,就是“很毒”。什么意思?大家春夏若偶尔穿过草丛,即使草不密不高,但身上那个痒,肯定有所体会,留下过深刻印象。冬天,山上的各种毒虫,基本上是销声匿迹了,但它们的布丝留痕,积累了一整年,那密度浓度,不是办公楼前经常整理的草皮所能比拟的。我们砍柴时最大限度地将自己包裹严密,但没两分钟,手脚胸脸的红肿奇痒,绝对的上来了。你不可能丢下镰刀下山跑回家,只得忍耐,继续砍柴。只有在回家后,烧锅热水,尽量地泡,用力地抓,直至皮破血流。第二天,还得上山去。
相对于祖国的其它地方,我们这是丘陵,但平坦的地方,早就被开荒种上填肚子的农作物了,剩下陡峭的才是蓄柴以供砍伐的。砍柴时,连站脚的地方都很难找到,只有用镰刀挖个洞,一路的上山一路地挖洞。砍下的柴火,可以竖放,一小垛一小垛,但要将他们拢在一起打捆,就难办了,须得找到稍平坦的地方。所以,有时得到好远地方去打捆。试想,抱着柴火在胸前,挡住了视线,在陡峭的山上怎么行走,而且不是一次的来回。只有凭经验,万分小心了。经常有人捆柴时站到柴上,蓬松的柴木翻滚散开,连人带柴从山上滚落而受伤的。
就是打好了捆,用柴冲对刺后,挑到肩上,也是个技术活。陡峭的山,你站不住脚,一不小心,人就滑溜而下了,十分的危险。所以,有经验的往往是先刺好一捆柴火,转身,背向高山,面朝外,再弯腰,将刺好的这捆柴火肩上肩,然后又转身,背朝外,再扛着柴火弯腰,将柴冲的另一头对着地上的柴火捆,刺入,一手一捆柴火的拉着,慢慢直起腰杆,再侧转身来,小心翼翼地挑着柴火担下山。
山上没有路,需万分小心,若是有松树等可以搭把手的还好点,但松树多了,你这么肩挑两个大柴火捆,怎么走过、转弯呢。
或者现在有人会说,将捆好的柴火从山顶滚落下山,到山底下去刺、挑,岂不省力。这是个好办法,也是个聪明的办法。但谁能保证柴火捆在滚落的过程中不散架,我们不会望着漫山遍野一路散落、辛辛苦苦砍下的柴火发呆后悔呢。那时的人们不笨。
开过山的地方,就像给山剃了个头,剩下零零落落的松树,迎风而立,为我们来年的捡松树菇提供了方便,松树们也迎来了他的贡献时光。
于是,锣声又起,开山砍松枝,程序一样,过程更简单,以人口论斤数,砍下的松枝,过秤秤。过年前,家家户户房前屋后,都是大堆小垛的,存足了过年以及来年需要烧的柴火。
年后,热闹的正月接近尾声,休闲了大半个冬天的人们该干嘛干嘛去了。此时,破锣声再度响起,又会从村头响到村尾,从村尾响回村头。只不过,这次的内容换成“禁山了,大家不要上山砍柴,砍柴抓到罚款……”。
村后的大山,也迎来了轮回的再开始。

(2020年10月29日13:06)

作者简介:江西玉山人,四川大学毕业,哲学博士,曾在乡镇、县级政府任职,挂职中国人民银行总行,现为中部某省地级市公务员,从事金融口工作。喜藏书、阅读,也喜动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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