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体面的职业距我们还有多远 | 龚道权
文|龚道权
最近,我从政协文史委异动到县委党史研究室。行政级别不变,工作性质也多有交集,其实跨度感并不强烈。但各方友人的致贺之词,似乎让我晕晕然觉得,我的仕途又喜获了一次成长。
一次颇为寻常的工作异动,心中并无块垒,无奈本人积习难改,总爱借故撩起些许微澜。简单的乐意或不乐意?沉重的责任感?从凤尾到鸡头的窃喜?……都不是!
正值疫情防控期间,我领命履新。同事都在街道、社区、企业值守,新单位空空如也。尽管当时情势以居家隔离为要,我还是以按部就班的姿态,甚至比平日更准点,戴起口罩,自觉接受体温检测,奔向无所事事的办公室。在空旷的楼栋,将四楼的窗户敞开,沐浴微微和风,街市亦无喧嚣,视野与远方禁不住眉来眼去。非常时期,众人在负重前行,岁月依旧,才别样的静好。
一份清静即为一份馈赠。作为回报,我开始忙碌起来。办公室、档案室文史资料琳琅满目,此刻的我,已经不能全凭兴趣关注或漠视。读完一本《左承统回忆录》,内心开始涌动对澧县籍“左书记”的无限敬仰,也为“澧州精神”找到部分脉络。《中共澧县地方史》(第三卷),是一部记述改革开放以来澧县变迁的史书初稿,550页电子文档,边工作边学习也许十天就够了。岗位职责赋予我终审任务,校起稿来速度至少慢了十倍。考虑视觉承受能力,比照现有进度,须两月左右不间断方可完工。此刻,我在想,著书人呢?留下皇皇巨著的古人呢?他们耗去的时间、精力,还有平生积累,幸福的当代人,是否还有坦然面对的勇气?“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字斟句酌的文坛圣贤,是否引领我们找到了千古绝唱的非凡来历?
初来乍到的邂逅,满眼的故纸堆,全是值得我们永远铭记的“来时路”;历史的回音壁,在这里沉思、震荡、鸣响。阅读和聆听,成为我尽快进入角色的慷慨预支。恍惚间,这种预支变成一场约会,办公室成了花前月下,即将拥抱入怀的“职业伴侣”在对我呢喃密语,我则投桃报李,誓言与之慢慢变老……
或出于客套,或出于真心,各方友人多以“也好”极尽宽慰之能事。我当然明白,语义中,党史研究室跟体面的职业无关,体量大与小,总算是个“当家的”。至此,一个略显纠结的话题止不住油然而生——何为体面的职业?体面的职业是否早已被固化?
谁说党史研究事业不体面?显然不能自圆其说;谁说我与体面的职业不匹配?大概也不至于这般恶语中伤。耐人寻味的“也好”之词,一时让我如坠五里雾中。记忆中,只要重男轻女的劣俗尚在,哪家喜添千金,不也被“也好”一词扰的喜气全无?原本随遇而安的我,如今同样落得一个“也好”,即便我不会去掂量,即便我的内心如何以平凡的职业为荣,我想,“三六九等”这种职业尊卑情绪,搅乱的并非某类职业,而是整个社会。试想,如果全社会都在以现实的“性价比”为标准择业,如果全民只求“活在当下”,我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又该如何谈起?我们如何奔向诗和远方?
史志岗位开怀接纳了我,继之则频频向我发出挑衅,总会找到这样、那样的方式,对我的能力、热情和耐心进行炙烤。磨合缠绵的数月里,我心无旁骛,专注在“非用心无以见其效,非乐业无以尽其责”的紧绷中。“留史、资治、教化”,三大主体职责,言之,寥寥几字,践之行之,怎奈黄卷青灯,毕生而为。史事,是过往,是足迹;留史,是千古镜鉴,是拨云见日。创史必“有我”,属率性而为;留史须“无我”,当秉笔直书。至此,对于我已经投身的事业,唯有实力不济不能胜任的惶恐,除此别无他顾,或者有过一丝丝高贵、风雅之类的自我标榜。我的处世之道,则在时时警醒,低调,再低调。
世俗意义上,所谓体面在于面子上好看。体面的生活要能财大气粗,体面的工作要能呼风唤雨,体面的交际要能左右逢源……凡尘中的我们,或许难以做到独善其身,毕竟,世俗的风光也是风光,世俗的快乐也有快乐。可是,职场终归有别于江湖,职场有职场的价值观,江湖有江湖的利益链;职场是一条平行线,江湖是一座金字塔。
平心而论,职业体面与否,不在制度设计范畴,而属社会意识的感性认知。新时代,农民是体面的职业,环卫工人、外卖小哥是体面的职业,或者说,只要坚持诚实劳动、守法经营,没有哪一类职业是不体面的。那么,面对意识暗流,面对江湖戾气,职业的体面感从何而来?笔者认为,职业体面源自职业自信,源自个体与整体的相互成全,源自职业能力、兴趣与职业平台的完美契合。
体面的职业注定还是快乐的职业。伊壁鸠鲁说过,快乐就是身体的无痛苦和灵魂的无纷扰。职业快乐,承载着大众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以业为乐,就会专注而持久,更多了一份创造的可能。虽说职业体面与制度设计关联度不高,虽说技术进步极大缓解了身体的痛苦,因为畸形职业尊卑理念滋生出的惰政懒政情绪,却让我们甘愿在求实创新中疲于敷衍。
爱岗敬业,职业操守,工匠精神,无一不是依附于灵魂的存在。来到党史研究室,一己之体面全然无足挂齿,“冷板凳”能否坐出“热效应”,也赖于天地人和。一个健康、充满活力的社会,无论何种职业,人人都有职业体面感,才是彼岸。我们与彼岸的距离,无须丈量,只需制度化平视,只需大众摒弃偏见,还需一颗乐业的芳心和宁静致远的灵魂。
【作者简介】龚道权(微信名:唯二),湖南澧县人,1968年生,1990年毕业于湘潭大学历史系,多年在宣传文化、政协文史等部门供职,崇尚自由写作,甘当“奔跑的思考者”。现任澧县县委党史研究室主任,常德市作协会员。散文随笔常见于地方、省市、国家各级媒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