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就离婚,谁怕谁啊
听到小招要离婚的消息,商场里的导购员们都吃了一惊。谁离婚她也不会离啊?她那么能干,那么贤惠。影视剧里美好的爱情只是铺垫,再没脑子的观众都知道下面一定有大波澜。但现实中但凡有点存在感的婚姻,很少被击破,因为那背后牵扯的因素太过复杂。像小招和军子这样的哪能呢?
小招名叫郑招娣,她姐姐小爱叫爱娣,她妹妹小来叫来娣,如你所想,她们终于有了个弟弟,名叫胜利。大家叫她小招不止是因为她名字,还因为她永远笔直地站在工位上,右手的导引从不偷工减料。她们说她像招财猫,有她站在那里不偷懒,老板简直不要太放心。从前因为种地收入微薄,小招家供四个孩子念书很是吃力。姐姐小爱不到二十岁就嫁人了,到小招读高三,家里不让她念书,求人给她提亲。小招坚持要参加高考,因为老师说她考大学还是有希望的。家里说别说只是有希望,就是真能考上也供不起,反正毕业证学校是给发的,还是早点回家的好。
坚持到高考前最后一个月,小招哭着收拾了住校的行李回到家里。二十二岁的女孩子在乡下就是大龄了,提亲的人家不是穷就是男方有毛病,小招父母直骂小招念书耽误事儿,这不得臭到家么。没有彩礼,将来怎么给胜利娶媳妇?
两个月后,城里纺织厂招工,小招城里的同学让她去考试,没想到一下子就考上了。终于逃脱相亲噩梦的小招美滋滋地住进了纺织厂单身宿舍。后来,小招和厂里的保安军子恋爱,军子家里不同意,嫌小招家是农村的。姐妹们也有人不看好,让小招好好打听打听。小招眼里,军子长得帅,对自己好,等她下夜班,给她买烤地瓜,他身上哪里有缺点?不久,军子奶奶住院,被恋爱冲昏了头脑的小招忙前跑后侍候,她哪里识得破求爱者精心的伪装?军子啥样当时他父母心里能没数?看小招是个好劳力,军子妈正好不愿意侍候自己婆婆,在这节骨眼上终于点了头。
军子家一直租房子住,对他和小招的小家建设无可助力。纺织厂一倒闭,军子和小招同时没了工作。猪肉慢慢涨价,小招就和军子到瑞光市场卖肉。肉铺摊差不多都是小招一个人在打理。市场是露天的,冬天冷得手脚都起冻疮。当年军子家嫌小招是农村的,没教养,拖累重,吃苦能干的却是小招,军子懒散,犯起浑来倒谈不上什么教养,脏话连篇。
有一回军子喝了酒,来肉摊找小招要钱打麻将。小招不给,女儿蕙蕙的托儿费可不能动。军子把三字经骂出了口。从来没听过小招大声说话的市场的摊贩们,看见小招忽然红了眼睛,抄起一把割肉的刀就冲军子奔过去:“你骂谁妈?”军子一下子酒醒了一大半,绕着各家摊子跑,怕给小招砍到。被人拉住的小招跺着脚指着军子道:“你再敢口出脏字儿骂我妈,我就敢跟你拼命!”
小招实在,不欺客,不像有的摊子痘猪肉也敢卖,注水肉也敢卖。她总挨同行挤兑,索性就不干了,去新世纪广场租了个柜台卖裤子。女儿蕙蕙十岁时,他们贷款买了一户小面积的房子。又要供女儿上学,又要供房子,小招就兼职做保险、做保健品直销。上货时,小招让军子帮着看摊儿。军子总是找几个闲人打扑克,小招回来,常常发现一条裤子也没卖出去,指着他还不如指着空气呢。
有姐妹们就劝小招:“你们家军子这么混着可不行,得让他有个正事儿干。”小招只好借了笔钱,给军子买了一辆捷达车,让军子去驾校做教练——军子当兵时是汽车兵。做教练收入不低,但要求带车过去。
军子当了教练后,家里收入多了,小招感到生活有了奔头。没想到柜台主看她生意不错,提出要涨租金。小招算了一下,来新世纪的都是中低收入者,自己经营的牌子不大不小,涨了租金势必要涨裤子卖价,两百元一条的裤子人家不如去专卖店买了,谁还来这儿买?只好挑了摊儿另谋出路。
小招去欧亚商场做了导购员,每月一千五百元底薪,提成是百分之一。一个月下来,最多也才能挣到一千八九百块。军子拿回家的钱却越来越少,后来硬是一分也交不出了。蕙蕙就要上大学了,还有车款要还,房贷要还,保险卖不出去几份,直销也不景气,小招不免心焦。
小招问军子钱哪儿去了。军子瞪眼道:“钱哪儿去了你管着么?你抓紧收拾收拾离婚走人吧,我可要翻篇儿了!”小招大哭:“军子你有没有良心?这么多年我让你做过一顿饭洗过一双袜子一条短裤没?你不就差我没给你生儿子么?”军子吹了声口哨:“算你还是个明白人!我再娶个新的,保不齐就不生儿子!”小招被气得说不出话,她想摔东西,想砍人,就是没有力气。
不几天,军子的姐姐就上门来给小招下驱逐令:“小招你赶紧办手续吧,蕙蕙你领不领走都行,也不管你要抚养费。趁年轻你兴许还能找个人家。军子的心早不在你身上了,你看看你们家今天来个看病的,明天来个借钱买种子的,没个头儿,不然能过得这么紧巴?你要不同意离婚,军子也得起诉,何必呢?”
小招不吭声,只是哭。这小小的家,一幅粉红的窗帘,一把精巧的小椅子,都是她费心费时淘来的。住进来的第一天,她兴奋得一夜没睡。地板每天都趴在地上擦一遍,不管下了班有多累。韩式小锅子擦得亮亮的,每次擦,都感觉好像在擦她自己踏实的现在。蕙蕙的房间,布置得童话世界一般,那是她一整年连一碗麻辣烫都啥不得吃换来的。蕙蕙发烧,都是她一个人彻夜护理。孩子作业,都是她一个人检查,军子管都没管过。也不是没遇到过向她表示好感的异性,一个叫黄总的顾客每来欧亚都到她这里转转,有时还让她帮着挑些男装,小招看他身上穿的都是顶级名牌,可见醉翁之意不在酒。但她清楚自己是有家的人,火车轰隆隆跑,从没有过一点越轨的念头。现在,这一切说放下就放下,她做不到,她怎么能做到呢?
小招想不明白哪里做错了,就像当年做不明白高考模拟题,多选题一个选项错了就不得分。她的蕙蕙就要生活在单亲家庭中了么?她即将成为一个被丈夫抛弃的怨妇了么?她跑到城郊的驾校去打听,知道“小三”是个离婚的很有几个钱的富婆学员,人家和军子早出双入对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听说这天两人已经去碧桂园看房子了,就小招一个人蒙在鼓里多时。
晚上回到家,看见蕙蕙的床上放着一只玩具熊。那只熊的价格相当于她好几个月的工资,她一下子明白它的来处了。军子洋洋得意:“把你嘚瑟的,听说你还去驾校闹了?郑招娣我告诉你,房贷我立马全还上,房子没你一分钱的份儿。我还要买大房子呢,爷就是这么有本事。你一天到晚磨磨叽叽,我早受够了。就等你腾地方了知道不?”小招听了,忽然懒得跟他吵了,默默流泪,再不发一言。
看小招肿着眼睛来上班,姐妹们知道了她的事,都很吃惊,有人说:“小招这么贤惠能干的媳妇哪儿找去啊?他军子是疯了么?那个老妖精两天半和他还是得分,不信咱们就瞧着!”继而又帮小招出主意:“小招你就不离,看谁能拖过谁?”“小招你也不能老在这商场呆着,咱们挣得多少呀,你能干,不然就去那种供吃供住的人家做保姆,一个月净赚四五千块哪!”
三月末的阳光已经很有力道了,许多人早早换上单薄春衫,让阳光照到裸露的颈项上。而小招,却感到彻骨的寒凉,阳光此时无论如何也照不到她。这个她生活了十九年的城市,忽然变作异乡,半点温情也不留给她。她是太知道生活的艰难了,她只是不知道,一个当初和自己海誓山盟的男子,如何就蜂儿蝶儿般飞去万花丛中不回来了呢?不过,既然他的心已经不在自己这了,干嘛赖着他不走在他的干巴杈子上吊死?挣扎数日,看到那些离婚的姐妹们没有一个饿死窝囊死,反而有人砸碎了锁链赢得了世界,小招忽然就想通了。十八年婚姻里那些她不愿意道给他人的心酸隐忍尽可悉数放下,不再将就,谁轻松谁知道。她已经筹划好去做啥了。以前放不下家务,因为要日夜在外,一直有顾虑。现在终于可以放手去做育婴师了,做这个她对自己实在太有信心了。想到这里,她好像又有了干劲。离婚就离婚,谁怕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