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约·孟凡号】红头绳·黑头发

【作者简介】：孟凡号，河南民权人，驻疆某部《春雷》杂志编辑，中校军衔。新疆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有散文集《为心筑巢》、《印痕》。

01

与往年相比，乌鲁木齐今年的冬天似乎来得更早一些。这才刚进入10月底，树上的叶子就已落得净光。还有那得瑟不停的寒风，也似乎要与肖翔过不去，全部不顾他的感受，早早地开始了近似癫狂的舞蹈。

肖翔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搞的，接到钟丽的电话后，明明知道火车中午才到站，可在房子里就是坐卧不安。无奈，肖翔只好早早地来到车站，又早早地买票进了站台。

站台上，肖翔再次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后，又一次抬头看了看手表。

这已是肖翔第20次看表了。

表上的时针和分针已变成了南北一条线，与早晨刚到车站时的大“八”字有着截然的不同。在肖翔眼里，表上的那条线似乎大有要把手表一分为二之势。看到这个图案的那一刻，肖翔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顿时感觉到哪里有一点点的不舒服。

几秒钟的“窒息”后，肖翔又看了一下表，那条线似乎没有发生任何变化。肖翔脑海里突然闪出一丝不祥的预兆。怎么会？表针怎么会停下来呢？难道要预示什么吗？

不！不会的！不会这样的！

汽笛不时地在耳边鸣响，望着身边来来往往的火车，肖翔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02

对于肖翔来说，9年前的那个夏天是风景怡人的，也是五彩斑斓的。对钟丽来讲，那个夏天也是花枝招展、和颜悦色的。因为就是那年夏天，肖翔和钟丽一同考上了自由县重点高中，而且肖翔还是“提前录”的呢。

自由县重点高中是自由县的“国子监”，而“提前录”班可以称得上是“国子监”中的“国子监”了。

那个年代，每年中招一般都在7月份举行，而“提前录”一般在5月中旬就已经完成了。也就是说，在当年5月，肖翔就已经是自由县“国子监”的一名准学生了。到了7月份中招时，肖翔和其他被“提前录”的同学一起被自由县“国子监”的老师“集中”在一间很大的化学实验室里。当时，考试卷也发给了他们，只是监考老师讲得很明白，把大家集中在这里，主要是预防大家替考，发给大家的考卷可做可不做。当然，只要大家做了考卷，老师就会认真评阅。

当年，肖翔在化学实验室里奋笔疾书时，他不知道就在距离化学实验室有一射之地的一间教室里，钟丽正在紧张地做着各科试卷。只是当时他们还谁也不认识谁，彼此也不理解对方的心情罢了。

当然，钟丽也是幸运者。一个月后，她也接到通知，成了自由县“国子监”的一名准学生。

当时间的脚步走进收获的季节时，肖翔和钟丽迈着欢快轻盈的步伐走进了自由县“国子监”的大门。望着熠熠生辉的“自由县重点高中”7个红色大字，肖翔和钟丽开心地笑了。

就在肖翔肆无忌惮地大笑时，一不小心的他突然撞在了钟丽身上。和肖翔一样，钟丽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自由县重点高中”7个红色的大字微笑。只是女孩钟丽不像肖翔那样，笑得肆无忌惮罢了。

肖翔的碰撞让钟丽猝不及防，差点摔倒在地。肖翔急忙收住笑声，一个急转身轻轻拉住了钟丽。两手相接，四目相对，肖翔和钟丽都情不自禁地红了脸。是他的反应迅速，还是她的青春靓丽，肖翔和钟丽都没有搞明白，是什么原因导致了他们如此。

从闹“关公脸”到急忙撒手，从慌忙道歉到迅速逃窜，一眨眼，肖翔就不见了踪影。

肖翔没有想到开学第一天就在自己身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当然，发生这样的事情更是出乎钟丽的意料。

在鸟儿叽叽喳喳的叫声中，在你来我往的笑声中，伴着广播中不停播放的“欢迎新生入学”的通知，穿过两边都是翠绿垂柳的大道，肖翔和钟丽先后来到了报名处。

事后，肖翔和钟丽才知道高中一年级共分8个班，“提前录”班有2个——三班和七班。肖翔被分到了三班。

只是让肖翔没有想到的是，差点被他碰倒在地的钟丽分到了四班。三班在东，四班在西，坐在三班后排的肖翔和坐在四班前排的钟丽中间只有一墙之隔。遇到两个班都上自习课时，每次肖翔在教室的后墙上用手狠狠地敲打墙壁时，钟丽总能清楚地感受到来自隔壁的声音。

因为距离实在太近了，加之下课的铃声一响，坐在后排的肖翔总是习惯性地从教室后门进出，而坐在前排的钟丽又习惯性地从教室前门出进，俩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情况也就在所难免了。

开学不到一个月，从最初见面时的低头，到见面时的脸红，再到后来见面时的点头，再到再后来见面时的挥一挥手，肖翔和钟丽很快就成了“老熟人”，就像是升入自由县重点高中前就已熟识了一样。这真真是应了那句“不打不相识”的老话。

接触多了，肖翔慢慢地知道了钟丽的一些情况。钟丽家距离肖翔家大约3公里。钟丽在家是老大，下面有一个弟弟。钟丽的爷爷和爸爸都是教师，他们都希望钟丽能够继承他们的事业——做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当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可是，争强好胜的钟丽却不愿在爷爷和爸爸为她铺好的道路上行走，坚持自我的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上高中，准备考大学。钟丽的举动让爷爷和爸爸很失落，以至于在中招前的一段日子里，爷爷和爸爸不愿与她说一句话，也不愿给她的学习提供更多的帮助，最终导致了钟丽与“提前录”失之交臂。

自由县重点高中周末实行的是“大星期”制——每月一次，每次两天，其他时间无特殊事由学生不能回家。进入到自由县重点高中的钟丽很“享受”这种周末制度。每次“大星期”，她都不愿回家，更不愿意听爷爷和爸爸的唠叨。当然，没有口粮和零花钱的时候除外。

然而，与钟丽不同的是，“大星期”制对于肖翔来说，简直是一种折磨。肖翔在家是老小，姐姐嫁到了县城边上，距学校不远。每逢周末，肖翔都想到姐姐家打个牙祭。可“大星期”制的落实，基本上杜绝了这类情况的发生，这让嘴馋的肖翔心里那是一个急呀。

为了打牙祭，肖翔不知道有多少次偷偷开溜。钟丽却与肖翔截然相反。有时候，实在不想回家，钟丽就让同学给捎带口粮和零花钱。只是在肖翔知道这些事后暗示了她几次，可钟丽却什么都没对肖翔提起，更不要说她与爷爷和爸爸当年为上学而吵架的事情了。

时间再久些，肖翔还知道了钟丽的一些其它情况，譬如：要强的钟丽有些低血糖，会隔三差五地出现晕厥。不知咋的，知道了这一情况后，肖翔的口袋里就开始装水果糖了。对低血糖不甚了解的肖翔只是简单地理解为低血糖就是糖度低，于是他时不时地买些水果糖装在口袋里。尽管买来的水果糖钟丽并没有真正吃上几块，且肖翔也没有真正向钟丽表达什么，或者说就连肖翔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买水果糖到底为什么，但他却一直坚持这样做。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一年级的课程很快就结束了。在第一学年期终考试中，钟丽以进入到全年级前50名（全年级有500人）的成绩结束了第一学年的学习。而“提前录”的肖翔，却由原来的前50名滑落到了全年级的120名。

一年里，肖翔和钟丽一起走在回家路上的机会很少，在校园里共同散步的机会更少。自从开学那天差点把钟丽撞倒后，肖翔就再也没有碰过钟丽的身体，哪怕是她飘逸的衣袂。尽管天天都能看到她，可好像又天天都看不到她。因为，虽然近在咫尺，可他与钟丽却没有丁点语言的交流，更别说什么眼神的碰撞了。

有一次，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听着耳边风的呼啸声，肖翔再也坐不住了。他猛地站起身，拿起雨伞就冲出了教室。在肖翔冲出教室的一瞬间，随着“咔嚓”一声惊雷在头上炸响，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脑地就冲路上的行人砸了下来。在钟丽必经的路口，肖翔远远地瞧见了钟丽的身影：她正和女同学打着雨伞蹒跚走来，雨点打湿了她的肩膀和裤腿。望着雨中步履蹒跚的身影，肖翔没敢冲上去，他只是用雨伞遮住了自己的脸，在钟丽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生怕钟丽一不小心会摔倒在地。

还有一次，看到钟丽在不远处散步，激动的肖翔立即追了上去。然而，就在快要追上钟丽的瞬间，肖翔突然看到了四班的班主任李老师，肖翔不得不放满脚步。就是这次，肖翔悄悄地走到钟丽前面，将口袋里的水果糖隔段距离就悄悄丢上一颗，而他却躲到一旁的树后观望。看到钟丽将一颗水果糖捡起放进自己的嘴里，肖翔的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这笑容，是结识钟丽一年来，肖翔露出的最为开心的笑容。

03

绿草如茵的操场、宽阔笔直的大道、排列整齐的教室、宽敞明亮的实验楼、楼前争奇斗妍的花草和郁郁葱葱的松树……虽说是县级高中，但自由县重点高中的环境真的不错。这一切，对于渴望求知的钟丽来说如鱼得水。教室里，实验室里，自习室里，甚至操场上，都成了钟丽学习的场所，每天她都在孜孜不倦地读书、学习，从来没有感觉到学校里环境的好与不好，似乎学校环境的好与坏与她没有太大关系。然而，对肖翔来说，一切都不是这个样子。每天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不能看到或接触到自己心仪的女孩，对肖翔来说是一种撕心裂肺的折磨。多少次徘徊在绿草如茵的操场上，肖翔都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年少的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解决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问题。

让肖翔和钟丽都没有料到的是：在第二学年开学时，因为分文理科的原因，学校打乱了最初的“提前录”和“正常录”班。不知道是随机分配，还是缘分使然，肖翔和钟丽竟然都被分到了二四班。而且在排座位时，钟丽竟然坐在了肖翔的前一排。

每天看着眼前的钟丽，肖翔再也没有了以前那种只可远观不可近瞻的感觉。相反，现在的肖翔，只要想钟丽时，他就用手悄悄地抚摸钟丽的长发。每次抚摸钟丽的长发，肖翔都特别地小心谨慎，生怕自己的不小心会“惊动”钟丽。那样，也许自己就不能坐在钟丽的背后天天看她，也许从此就会永远地失去这种机会。

这种“偷偷摸摸”的行为，肖翔不知道干了多少次，但也有明目张胆的时候。有几次自习课上，肖翔故意对钟丽说：“把你的头发剪给我一绺呗。”不管钟丽答不答应，肖翔就伸手去拽钟丽的头发。虽然没能把大把的头发拽下来，但是三五根还是有的。时间一长，这样的事情发生的次数多了，在肖翔的书本里也就积攒了不少钟丽的头发。为此，肖翔特意到商店里买了一根红头绳，然后小心翼翼地把积攒下来的钟丽的头发用红头绳捆扎好。只是没有想到的是，在一次上体育课时，肖翔在练习器械时不慎丢失了积攒多日的用红头绳捆扎好的黑头发。体育课结束后，肖翔多次到操场去找，结果都没有找到。

为此，肖翔着实伤心苦恼了好一阵子。

丢失了用红头绳捆扎的黑头发，学习中的肖翔又开始了“偷偷摸摸”。只是在“偷偷摸摸”的同时，明目张胆的次数比起以往似乎更多了一些。自然，钟丽的怒骂、斥责又开始在教室里响起。然而，这一切似乎都在重复昨天的故事。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那次，也是在一节自习课上，肖翔正在悄悄抚摸钟丽的头发。钟丽的一个突然起身，不但惊吓到了猝不及防的肖翔，也让他因为受到惊吓而猛地扯掉了钟丽的一绺头发。钟丽的一声高呼，惊动了班里所有的同学。望着手上的黑发和钟丽头上的血迹，顾不得多想，肖翔一溜烟冲出了教室。

为了这绺头发，肖翔在学校后边的小树林里着实进行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平时都是一根两根地扯，这次“好不容易”有了一绺，真不应该错过。打定了主意后，不管老师如何“逼供”，不管钟丽如何责骂，肖翔始终都以头发丢失了为由，拒绝交出扯掉的那绺头发。

那次，在历经了一周的持久战后，肖翔最终以在班里做5000字的检查为代价才算平息了头发风波。

风波平息后，肖翔的学习与生活看似平静了许多。其实，无论是老师同学还是钟丽本人，他们都不知道，留在肖翔手中的那绺黑色的长发，不仅被肖翔压在了包里，也被他深深地“装”在了心里。肖翔再也没有在教室里对钟丽有任何“不轨”行为，只是每次想钟丽时，他就会悄悄地回到宿舍把那绺黑头发拿出来，用手轻轻地抚摸来抚摸去。只是时间一久，头发事件在室友中已不再是什么秘密了。

许是经历了这次“事件”，钟丽突然明白了许多。虽然恼火，但钟丽并没有不理睬肖翔。相反，在学习过程中有疑惑时，俩人待在一起的时间反倒多了起来。对于肖翔，这一切正求之不得。他不再像以前那样躲躲闪闪，而是积极向钟丽靠拢，主动与钟丽搭讪。只是每次他都打出了学习的幌子。那段时间，肖翔学习的积极性空前高涨，名次一度再次进入到年级的前50名。

也许正是有了这样的结果，时间对于肖翔和钟丽来说都过得特别快。时光荏苒，转眼就到了第3个年头。辛苦了3年，要开花了，要结果了。肖翔和钟丽都很高兴，不管结果如何，毕竟高中生活就要结束了。

那个时候，在同学们中间广为流传着一句话，就像西方人说星期五是黑色的一样，大家都说7月也是黑色的。在一次聊天中，当大家聊到这个话题时，肖翔和钟丽竟然不约而同地说道，不可能，我不相信7月是黑色的。虽然说不可能每个人都考上大学，但对于肖翔和钟丽，这句话竟成了谶语——当年的7月对于他俩来说还真的是黑色的。

原来，在高考前两周，下了晚自习后，到商店买考试用的三角板等学习用品的肖翔，不慎被汽车撞倒在地。天很黑，路上的行人也少，肖翔被撞倒后开始没有人注意到他。剧烈的疼痛让肖翔醒来时，司机早已不见了踪影。一边大骂司机的不道德，肖翔一边向路边的行人求救。虽然手术很顺利，但伤筋动骨100天的事实还是把肖翔牢牢地“拴”在了医院里，拴在了病床上。

发生在钟丽身上的事情同样不可思议。就在高考当天，兴奋过度的钟丽突然昏厥在了去考场的路上。这一切都是低血糖惹的祸。很久都没有出现过低血糖这样的事了，所以钟丽丝毫没有关注到自己在低血糖方面存在的问题。谁也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却突然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情。在那个“3+X”的年代里，钟丽清楚地知道，一科没有参加考试自然也就等同于其他科目没有考试一样，当年的她肯定与大学无缘了。

肖翔和钟丽都经历了黑色的7月。只是黑色的7月给俩人带来的感受大相径庭。对于肖翔来说，他心中是一阵的窃喜，因为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参加高考究竟能考几分。躺在病床上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竟然虚度了3年的大好年华，才开始害怕自己真的只考个三四百分，那就真的对不起“提前录”这仨字了。而钟丽却不同，3年来，她一直手不释卷，秉烛夜读，多少次起五更睡半夜，多少次头悬梁锥刺股……突然出现这样的结果，怎么不让钟丽感到失望与绝望呢？

04

当同学们一个个手持鲜红的录取通知书迈入大学校园时，钟丽再次走进了自由县重点高中的大门。环顾左右好长时间，钟丽没有发现肖翔的身影。是伤没有好，还是肖翔不愿意回校复读。揣测半天，钟丽没有肖翔的一点音讯。俗话说，不打不相识。尽管3年中肖翔多次“骚扰”自己，可此时的钟丽却没有了一点怨恨。她决定去看看肖翔，邀请他一起回校复读。

钟丽突然出现在肖翔病床前的时候，肖翔正在轻轻地抚摸着一绺用红头绳捆扎的黑头发。猛然看到钟丽，吓了一跳的肖翔急急忙忙地把黑头发塞在了被子下。

肖翔的举动让钟丽很是困惑。是什么让肖翔如此窘迫呢？装作一无所知的钟丽一边不紧不慢地和肖翔闲聊，一边观察肖翔的情况以便找机会拿到肖翔塞在被子下的东西。机会终于来了，趁肖翔给她拿水果的瞬间，钟丽一把掀开了被子，用鲜红的红头绳捆扎着的乌黑长发在钟丽眼前一览无余。

看到头发的一瞬间，钟丽明白了3年来肖翔为什么总是揪她的头发，明白了为什么肖翔宁愿在全班做5000字的检查也不愿意交出自己的那绺黑头发，明白了肖翔3年来对自己的“骚扰”究竟是为了什么……想到这里，钟丽的脸倏地红了起来，就像熟透的苹果一般。钟丽再也没有心思问肖翔回不回校复读了。她猛地一转身，疾步向门外跑去。

没有同学的相伴，不用整天再把书本拿在手里，也不能下床活动活动筋骨……病床上的肖翔感觉日子很难挨。然而，每当寂寞难耐的时候，肖翔就会拿出用鲜红的红头绳捆扎的乌黑长发，一遍又一遍地抚摸个不停。在床上的那段日子，乌黑长发成了肖翔最大的精神慰藉。他时常在想，如果不是如此，自己能不能坚持在床上躺下来，又该如何打发漫长而无聊的时光……

一次，一个在学校里十分要好的同学来家看望肖翔。临走时对肖翔说，你有啥事需要我办的尽管提出来……肖翔想了想说，给我找几本书吧，让我打发一下无聊的时光。

书很快被送来了。有小说、散文，还有诗歌、报告文学……粗略地翻看了一下，肖翔最感兴趣的是一本名叫《醉相思》的小说。小说描写了一对青年男女苦苦相恋、追求幸福的心路历程。通过对人物的刻画，宣扬了人性的真、善、美，鞭挞了假、恶、丑。一有闲暇，肖翔就拿起《醉相思》读，欣赏女主人公相思的言语。寂寞时，读一读《醉相思》，肖翔就感觉不再寂寞了；每次疼痛袭来的时候，肖翔也会拿起《醉相思》读一读，就觉得腿没有原来那般疼了。肖翔没有想到，一本书竟然如此的神奇。时间一久，《醉相思》带给肖翔的感觉似乎比医生用的乱七八糟的药还要管用一些，以至于肖翔后来都不想再吃医生开的各类药了。

书看了一遍又一遍，里面的许多片段肖翔都能背诵下来了：

相思，我愿做二月的春风，为你带来和风细雨；相思，我愿做雨后的彩霞，为你送去斜阳正浓；相思，我愿做林间的小溪，为你献上高山流水；相思，我愿做……

肖翔不知道这是同学无意识的作为，还是有意识的举动，但他觉得这本书就是作者写给自己看的。肖翔将其他书籍统统扔出了房子，只把《醉相思》放在了床头。

有《醉相思》陪伴的日子，肖翔的心情每天都很好，身体也恢复得特别快。他不再埋怨躺在病床上的无聊，也不再诅咒司机的不道德，甚至有段时间他反而想找到撞他的司机表示一下感谢，感谢司机给他带来的这份美好的心情。

室外的树叶已经开始泛黄，不时有一群群鸿雁从窗前飞过。它们或排成“一”字型，或排成“人”字型。每次看到有鸿雁飞过，肖翔都要艰难地移动脚步来到窗前，为的是能够多看两眼迁徙的雁群。每次看到这样的情景，肖翔都会在心里想起钟丽，想钟丽学习时孜孜不倦的样子，想钟丽乌黑漂亮的长发，想钟丽……

肖翔开始蹒跚着在院子里行走，虽然每走一步都有撕心裂肺的疼痛，但他却非常高兴。之所以如此，源自这期间钟丽两次的探望和鼓励。自从上次钟丽疾步跑出去后，肖翔的情绪一度低落了好长时间。可不久，钟丽就再次来到了肖翔身边。尽管俩人什么都没说，但好像又交流了许多。钟丽对肖翔的鼓励，让肖翔热血沸腾，倍受鼓舞。他在心里不断地告诉自己，为了钟丽的鼓励，自己一定要早一点站起来。而肖翔对钟丽的鼓励，也让钟丽热血沸腾，倍受鼓舞。钟丽也表示，一定要好好学习，争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名牌大学，实现她和肖翔共有的大学梦。探望中，钟丽和肖翔还畅谈了彼此的未来。对钟丽来说，目标很明确，那就是考大学。可对肖翔来讲，似乎养好自己的腿伤才是最明确的目标。但是，不管咋的，俩人两次的谈话是愉快的。只是在两次的探望与畅谈中，肖翔和钟丽都没有再提起用红头绳捆扎的乌黑长发。

其实，肖翔有很多话要对钟丽说，不知是不想让钟丽学习分心，还是不愿过早地告诉钟丽自己的想法，肖翔一时半会儿倒没了主意，所以一直没敢说出口。

不知是鬼使神差还是心如所愿，不等腿伤痊愈，肖翔就骑车来到了自由县重点高中的大门口。凝望着“自由县重点高中”7个熠熠生辉的大字，肖翔感觉一切都和3年前一样。只是昔日的同学很多已成为天之娇子。

时光过得真快呀，一转眼3年都过去了。昔日的同学很多都进入了大学校园，可自己却是这般模样。还有钟丽，命运不公呀……一想到这些，肖翔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走进自由县重点高中的大门了。

就在肖翔在学校门口犹豫不定时，他突然看到了期盼已久、又怕见到的钟丽。钟丽刚放学，看样子是准备回宿舍休息。就在肖翔看到钟丽的一瞬间，钟丽也看到了肖翔。四目相对，俩人一时间竟然没有说出一个字来。短暂的沉默后，还是肖翔打破了沉闷的气氛，吞吞吐吐地对钟丽说：“走，一起去吃个饭吧！”

对于还是“无产者”的肖翔和钟丽来说，他们吃饭不像今日的我们，到餐馆摆上七荤八素的大吃大喝一顿。来到学校门口的小吃店，钟丽点了一份酸辣粉，肖翔要了一份凉皮。

“你的腿好了？你怎么这么早就跑出来了？你不知道伤筋动骨需要养100天的吗？”瞧着肖翔的样子，钟丽疼惜地说。

“哪就像你说的这般娇气，你看，我已经大好了。”肖翔一边说，一边站起来走了两步。

“逞什么能，赶紧坐下。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不一次性养好会落下病根的！”钟丽嗔怒地说。

……

吃完凉皮和酸辣粉后，肖翔和钟丽来到了学校操场。沿400米跑道走了好几圈，可肖翔却还是不知道该对钟丽说些什么，几次都欲言又止。倒是钟丽，对肖翔说了许多发生在校园里的故事，还说谁谁谁也回来复读了，谁谁谁在上次的考试中考了第一。

落日的余晖映照着整个校园，把天空与校园染成了一片晕黄。不知不觉中，俩人走到了化学实验室楼前。许是有人专门浇水的缘故，楼前的几棵松树长得郁郁葱葱，很是茁壮。

不知咋的，坐下的一刹那，钟丽首先想到了肖翔用鲜红的红头绳捆扎的自己的乌黑长发。虽然她还不是很明白肖翔此次来的目的何在，但她预感到今天可能会发生些什么。

可是，在几次欲言又止后，吞吞吐吐的肖翔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想要表达的心里话……

当天晚上，平时从不喝酒的肖翔回到家中把自己灌了个烂醉，他恨自己的犹豫不决，恨自己的吞吞吐吐，更恨自己一点都不像个男子汉。

05

黄叶一片秋意浓，雪花飘飘初见冬。

当凛冽的寒风扫光了树上的最后一片黄叶时，腿伤已经痊愈的肖翔走过一望无际的平原，穿过黄沙漫漫的黄土高原，越过连绵起伏的天山山脉，穿着崭新的军装来到一望无垠的戈壁滩——驻疆某部当了一名列兵。

登车前，肖翔专门去了一次自由县重点高中。在去学校的路上，肖翔再三对自己说，今天一定要见到钟丽，一定要对钟丽说出久藏在心中的心里话……

头天夜里，肖翔花了一夜时间写了一封信。在信中，肖翔详细讲述了有关用红头绳捆扎的乌黑长发的故事。因为肖翔坚信，如果把这段故事讲给钟丽听，即便自己见不到钟丽或者见到钟丽时讲不出心里话，只要钟丽看到了这封信，也会明白一切的。

信写好后，肖翔把信折成了一只鸿雁。肖翔想把鸿雁亲手交给钟丽。肖翔知道，这样做，就是要让钟丽知道自己对她的爱。如果这次不说，也许以后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钟丽，我愿做二月的春风，为你带来和风细雨；钟丽，我愿做雨后的彩霞，为你送去斜阳正浓；钟丽，我愿做林间的小溪，为你献上高山流水；钟丽，我愿做……”

在宽敞明亮的化学实验室楼前，在那棵相对来说还算是郁郁葱葱的松树下，肖翔亲手把用《醉相思》主人公相思的语言作为开头的信交给了钟丽，并对钟丽说出了憋在心中很久的那些话。听着肖翔语无伦次的表白，钟丽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不知道该如何答复身穿肥大作训服、即将踏入军营的肖翔。终于，她猛地转过身，捂着羞红的脸疾步向教室跑去。

望着钟丽的背影，肖翔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尽管没有得到钟丽的只言片语，但肖翔还是很高兴——为今天自己勇敢大胆的表白，也为自己可以放下一件心事而不再痛苦。

最让肖翔高兴的是钟丽没有拒绝他。

没有拒绝，就表明自己还有希望。

肖翔在心里这样安慰着自己。

新疆的冬天比中原大地要寒冷许多，肖翔来到军营时，树上已经没有了一片树叶。凛冽的寒风日夜刮个不停，瘦骨嶙峋的枝条不停地在风中颤抖，时不时地发出一阵阵呜呜的哀鸣。从中原大地来到西域戈壁，新入伍的肖翔对气候极不适应，加上每天要在操场上训练四五个小时，这让入伍不久的肖翔一度患上了重感冒。

病魔没有击垮肖翔，但一直没有收到钟丽来信的事实却让肖翔倍受打击。因为从入伍的第一天起，应该说从踏上列车的那一刻起，还在路上的肖翔就开始给钟丽写信了，几乎是每天一封。到新兵连安顿下来后，肖翔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问新兵连的通讯地址是什么，邮寄信件的地方在哪里。在给钟丽的信中：有沿途发生的故事，有对气候的不适应，也有对训练内容的详细描述，但更多的还是肖翔对钟丽无尽的思念……

钟丽，我愿做二月的春风，为你带来和风细雨；钟丽，我愿做雨后的彩霞，为你送去斜阳正浓；钟丽，我愿做林间的小溪，为你献上高山流水；钟丽，我愿做……

在第一封中，不，算上登车前折成鸿雁的那封，应该说入伍后写的第一封信已是肖翔写给钟丽的第二封信了。肖翔在信中开篇点题，把入伍前对钟丽说的话全都写在了上面。

除去在卫生队病床上输液的那3天，入伍半月的肖翔一共寄出了12只鸿雁。这12只鸿雁，全都飞往了同一个地方：自由县重点高中，全都飞向了同一个人——长发飘飘的钟丽。可是，1周过去了，肖翔没有收到钟丽的回信；2周过去了，肖翔还是没有收到钟丽的回信；3周过去了，肖翔依然没有收到来自自由县重点高中钟丽的回信，哪怕是一张白纸都没有。

肖翔感到自己的心比室外的气温低了不知多少倍。肖翔真的想抓一把正在燃烧的煤炭放在自己的胸口暖一暖。

躺在病床上，听着窗外寒风的怒吼，肖翔再次拿起了手中的笔。思虑再三，肖翔告诉自己，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收不到钟丽的回信，是自己不够心诚，是自己还没有打动她。只要自己锲而不舍，相信总有一天会如愿以偿的，钟丽会为他改变的。

“钟丽，我愿做二月的春风，为你带来和风细雨；钟丽，我愿做雨后的彩霞，为你送去斜阳正浓；钟丽，我愿做林间的小溪，为你献上高山流水；钟丽，我愿做……”在后来的每封信中，肖翔每次都以这样的内容开头，每次都用不同色彩的笔来书写这段文字（因为每次都要写很多遍钟丽的名字，时间不久，肖翔关于“钟丽”二字的签名竟然比钟丽本人写得都漂亮）。

许是因为有了一份牵挂，许是因为多了一缕相思，许是……肖翔感觉到时光匆匆，不知不觉3个月就悄悄溜走了。在新兵连3个多月的时间里，肖翔一共寄出了100只鸿雁，但让肖翔没有想到的是，结果是一只鸿雁也没有飞回来。

这是肖翔无论如何都不愿接受的事实。

不顾训练艰辛带来的痛苦，不顾部队条令条例的束缚，肖翔决定痛饮一次，他实在太需要酒精的刺激了。“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李太白的这首诗从肖翔嘴里吟出时，肖翔已失落到了极点，心也悲凉到了极致。

酒是苦的，就像一枚没有熟透的青果，又苦又涩。入伍前的肖翔只“品尝”过一次。就是肖翔“恨自己的犹豫不决，恨自己的吞吞吐吐，更恨自己一点都不像个男子汉”的那次。肖翔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和酒较上了劲。这次，一颗“手榴弹”（这是马兰官兵对半斤瓶装的伊犁老窖的习惯性称呼）下肚后，两眼朦胧、半醉半醒的肖翔突然意识到，原来酒也可以预示生活的。诗仙李太白不是早就说过“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的千古佳句吗？

高中时的肖翔背过很多李太白的名篇佳句，像“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像“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可这些对现在的肖翔来说是一副“无可奈何花落去”、“阶前愁煞葬花人”的心境。肖翔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应对要发生的事情。

肆意的放纵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如果不是因为已经授了衔，恐怕失去的东西就没有肖翔想象的那么简单——他一定会被遣送回原籍。由于已成为一名光荣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士，酒这次带给肖翔最“丰盛”的报酬仅仅是一张薄薄的纸片，只不过最醒目的东西是纸片上方的“处分表”3个黑色的大字。

当领导宣布这一决定时，肖翔没有表示出一点惊讶，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06

在新兵连就能够受到处分，这在新兵中是不多见的。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在新兵分配下连时，肖翔来到了一个军民混编的后勤单位——修理厂。只是谁也没想到，包括肖翔自己，来到这里的肖翔反而因祸得福。原来，修理厂军人很少，职工很多，二者的比例相差悬殊，以至于战士都成了宝贝疙瘩。

新兵肖翔被分到了炊事班，与另外一名新兵郭正负责全厂30多个军人的饭食。因为是高中毕业生的原因，肖翔还被领导安排在了“给养员”的岗位上。其实，说白了就是负责采购大家吃的食品与蔬菜。

郭正比肖翔小2岁，年轻力壮，一大把子力气，遇到有什么体力活，从来不让肖翔动手。但这么一个帅气的小伙，却存在着一个很大的问题——没有上过一天学，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这是肖翔没有料到的。然而，还有让肖翔没有料到的呢，大字不识一个的郭正在入伍前就有了女朋友，而且他们已经订了婚。

每次郭正的女朋友穆怡来信时，郭正都会找到肖翔，求肖翔给他读女朋友穆怡的来信，然后再把自己的想法告诉肖翔，让肖翔替他给穆怡回信。肖翔曾经一度与郭正开玩笑说，这哪是你和穆怡谈恋爱呀，分明就是我和穆怡在谈恋爱。只是肖翔后来才知道，事情远没有自己想得那么简单。原来郭正的女朋友穆怡和郭正一样，也是斗大的字不识一个，每次肖翔写好寄出去的信穆怡收到后，穆怡也在做着和郭正一样的事情——找他人读信，表达自己的意思，让他人写回信。这事一度让肖翔笑得岔了气，好几天不敢大声说话，不敢大声说笑。

每次郭正求肖翔写信时，虽然肖翔每次都有些故意拿捏，但最后都会很认真地完成郭正“交代”的事情。不是因为肖翔和郭正之间达成了什么默契，而是因为肖翔本身愿意干这件事。他觉得帮郭正写信（尽管后来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不是在跟穆怡谈恋爱），对自己很有帮助，也让自己在给钟丽信件的遣词造句上有了很大改善。所以肖翔一直乐意帮郭正这个忙。

下到炊事班工作，没有肖翔想象得那么复杂，加上郭正经常有求于他主动揽去了很多活，工作起来的肖翔一点都不累。做好每日的一日三餐，肖翔基本上也就没有什么事情了。说是一日三餐，其实肖翔真正干的活就是每天把馒头揉好，给炉子加加火而已。工作之余，肖翔基本上就干两件事，一是写信，给钟丽写信；二是看书，看从家里带来的高中课本。

为了追求心中的梦想，为了让钟丽能够接受自己，在将信交给钟丽的当天，肖翔一股脑地把自己高中的学习课本全装进了部队配发的迷彩包里。列车上，肖翔发现很多新战友从家中出来时，迷彩包里装满了各种各样的小吃、相册，甚至有的战友装的还是品牌的衣服与球鞋。只有自己装的是书，且整个包里都是书。除却整包的书外，肖翔还带了一样东西——用红头绳捆扎的钟丽的黑色长发。

列车跑了三天四夜，肖翔睡了三天四夜，除去部队发放食品时肖翔会“自动”醒来，其他时间他一直在眯着眼睛睡觉，有时还会发出抑扬顿挫的鼾声。

下到炊事班的肖翔还在坚持给钟丽写信，只不过不像在新兵连时那样每天一封了。虽然如此，可肖翔依旧没有收到钟丽的回信。然而，对于肖翔来说，这已经不算什么了。因为只要收到女朋友穆怡的来信，郭正就会找他给穆怡写回信。而每次给穆怡写回信时，肖翔就会顺带着给钟丽写上一封。

当然，给钟丽寄出的信和给穆怡寄出的信的内容截然不同。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肖翔依旧坚持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信仰。

两年多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两年多来，肖翔给郭正的女朋友穆怡写了多少封信，就给钟丽写了多少封信。

肖翔有记日记的习惯，而且还会把当天寄出的信件在每天日记的结尾处标注出来。正是有这么好的习惯，肖翔在后来查阅自己的日记时，才发现两年多的时间里自己竟然写了400多封信，除去每周的两个周末，两年里自己平均每5天寄了4只鸿雁。而其中很多鸿雁都飞到了钟丽那里。

这是肖翔自己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然而，让肖翔最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写了那么多信并没有耽误看书。不到两年，肖翔把带来的课本翻了一遍，把里面的题做了一遍。当时的肖翔想，现在让自己参加高考，应该不会输给其他同学。有段时间，肖翔真的想脱下军装回家去复读考大学。但是理智最终战胜了现实，肖翔没有脱下军装，而是用平日积攒的钱早早地购买了一套军校复习丛书，开始了没日没夜地苦读。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能不能进教导队学习，肖翔从不担心。在基地组织的预考中，肖翔名列前茅,轻松过关。在教导队3个月的学习中，肖翔从来没有为学习而苦恼过。在学习即将结束而进行的摸底考试中，肖翔更是3次都独占鳌头。一时间，肖翔成了教导队赫赫有名的人物，以至于队长有次竟然对肖翔说，你小子不要再学了，带着大家好好干活，你也有学上。就为这句话，在即将考试的前夕，为了能够得到肖翔的照顾，还有女兵将削好的苹果捧到了肖翔面前……

从教导队归来，胸有成竹的肖翔在无论班长还是排长，甚至是连长指导员问起考试的情况时，并没有得意忘形。每次回答他们的问话，肖翔都说差不多，应该有学上。面对肖翔的含糊其辞，连里几个老兵一度认为肖翔这次肯定没戏。

大家之所以这样理解肖翔的回答并不稀奇，因为在前两年里，连里有个战士连续考了两次都没有考上。每次，那个战士都是这样对大家说，以至于大家似乎都产生了军校很不好考的认识。现在肖翔每次都模棱两可的回答，越发验证了大家的看法。慢慢地，就再也没有人关心肖翔考学的事了。

一个多月后的一个下午，肖翔正在饭堂的操作间里揉面，准备给大家做晚上吃的馒头。突然，副连长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一把拉住了肖翔的手，大声地说：“翔子，你快看，你考上了，你考上军校了。快看，还是天津运院呢……”

望着大红的录取通知书，肖翔淡淡地说：“谢谢你，副连长，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好的信息。”

其实，在认真进行估分后，肖翔心里早就有了结果，他知道自己一定会成功的。

07

早在肖翔接到运院录取通知书的一年前，学习一直很刻苦的钟丽也考上了河南大学，成了该校中文系的一名大学生。这个消息，肖翔并不知道。肖翔当兵第一年寄出的鸿雁，钟丽全都收到了，但全被她压在了箱底。上学走前，钟丽将自己和肖翔的事合盘说给了一个最为要好的姐妹，并请她在接到来自新疆肖翔的信件后能够及时转交给她。一年多来，钟丽的同学一直帮钟丽做着这件事。只是肖翔始终不知道这些罢了。在他两年多来的信件邮寄中，他还一直按照当初的地址寄给钟丽。

一晃这么长时间过去了，钟丽变成啥样了，头发长了还是短了？在去运院报到前，通过各种关系打听到钟丽消息的肖翔特意在开封下了车。漫步在河大的校园里，肖翔顾不上欣赏河大美丽的校园景色，开始在校园里不停地穿梭，希望能够见到钟丽。几圈转下来，肖翔连钟丽的影子也没有发现。他禁不住有点沉不住气了。无奈，肖翔只好找人多的地方一个挨着一个地问，可问了不下200人，肖翔还是没有获得钟丽的任何一点信息。无奈，肖翔开始一个班级一个班级地问，不知道是机缘不巧，还是钟丽看到了肖翔有了刻意的安排，在河大校园徘徊了一天的肖翔最终还是没有见到相思了几年的钟丽。

眼看报到的日期就要到了，肖翔带着无限的遗憾和无尽的不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河大校园。走出校园的一瞬间，望着“河南大学”几个大字，肖翔在心里默默地说，钟丽，等着我，我还会来的。

地方大学的新生入学，院校一般都要从部队院校聘请一些第2年或第3年的学员教官为新生军训，而军队院校的军训虽然也必不可少，但比起地方院校的军训则省了很多事。因为大家都来自部队，对训练都不陌生，不用讲太多，大家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不要说野战部队或正规单位的兵，就像肖翔这样在军民混编单位、且在炊事班工作了几年的后勤兵，也比地方院校的学生好训得多。虽然如此，但也有一件事大家都很明白，那就是地方院校的军训虽然基本上是形式，最后也没有什么大的拉练。可部队却不一样，虽然队列训练相比地方院校而言略少了些，但为了应对一个月后的长途拉练，长跑训练是必不可少的。

入学的第一个月，肖翔每天都是早上一个五公里，下午一个五公里。有时候，晚自习结束后，如果条件允许，肖翔还会给自己加个小餐——再跑一个。不光是肖翔这样做，身边战友们也都是这样做的。因为大家都知道，如此锻炼，就是为一个月后的长途奔袭拉练做充分的准备。如果现在不这样训练，也许就不能在长途奔袭中坚持下来，如果坚持不下来，就不能留在学校，就要回到原单位。说得直白些，就没有了准干部的身份。所以，每天的五公里训练没有人强迫大家，但大家的训练热情依旧每天都很高涨。

因为训练的缘故，第一个月里，大家每天都很疲惫，几乎是身子挨上床板就响起了鼾声。肖翔平日里是不打呼噜的，可这一个月里，肖翔也学会了打鼾，且鼾声打得不比身边的任何一个战友的声音小。自然，肖翔也就无暇写信了。

虽然无暇写信，但每天上床睡觉前，肖翔都会坐在凳子上悄悄地想一想钟丽，抚摸一下从家里带来的用红头绳捆扎的长发，然后才爬上床铺，带着甜甜的笑酣然入眠。有了钟丽的黑色长发，虽然长跑训练很苦很累，但肖翔从来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苦累。

长途奔袭的号令是在一个月后的一天凌晨五点发出的。一走出市区，全副武装的肖翔他们就开始了急行军，每跑步行走1小时休息10分钟，中间还要统一组织穿插防空袭、防生化袭击等活动。开始大家还觉得很好玩，多少有点嘻嘻哈哈的样子，可跑出去不到20公里，大家就都没有嬉笑的想法了。每个战友都一脸严肃地跟着队伍跑。没有了嘻嘻哈哈，没有了玩世不恭，更多的是汗流浃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当最终到达拉练目的地时，肖翔和身边的战友全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顾不上到旁边的小溪里洗把脸，也顾不上品尝刚刚送来的香气袭人的饭菜。大家都没有了一点胃口，只想或坐或躺，能够在地上静静地休息一会儿。

肖翔后来把自己军训和长途奔袭拉练的事详详细细地写给了钟丽，就像讲故事一样，洋洋洒洒地写了近万言，且用了4封挂号信寄了出去。在信中，肖翔还告诉钟丽，在到达终点做了短暂的休息后，虽然很累，但在返回的途中，他们还是一路高歌，一直唱到了学校大院里。

在千方百计地从同学那里获得钟丽的地址后，肖翔按照同学提供的新地址把信发了出去。开始，肖翔还像以往一样，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不知道是被肖翔的诚心所感动，还是被肖翔的锲而不舍所感动，抑或是被肖翔勇于吃苦、敢于吃苦、甘于吃苦、善于吃苦的性格和毅力所感动，这次，肖翔竟然收到了钟丽寄来的鸿雁。当班长将鸿雁递到肖翔手里的时候，当肖翔看到“河南大学”字样的时候，肖翔的手颤抖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打开钟丽寄来的鸿雁的，可他知道自己读了一遍又一遍。尽管钟丽没有在信中明确什么，答应什么，可这毕竟是3年来第一次收到钟丽的回信。

肖翔的眼睛湿润了，顺着脸颊流下的眼泪有点咸，却是幸福的。

收到钟丽来信的肖翔变得活泼起来。他积极参加队里组织的各项活动，很快就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在队里组织的第一次班长选举时，肖翔还很荣幸地被战友们选为了班长，后来竟然还当上了区队长。当然，这一切都和肖翔收到钟丽的信后积极主动地作为是分不开的。

在彼此往来的鸿雁中，肖翔和钟丽彼此诉说着各自的心情。有时，他们也彼此给对方讲述一些故事。在一次聊到肖翔当兵的地方——马兰时，肖翔给钟丽讲述了马兰的来历：

1958年8月的一天，一支勘察部队到达敦煌不远的珍珠泉，在一片原始树林中安营扎寨。他们便是我国原子弹试验靶场的第一批开拓者。他们从敦煌往西勘察，3个多月走出了500多公里。当他们到达鄯善附近的一个维吾尔小村庄时，当地的老乡吓得不敢开门，因为他们一个个头发很长，胡子拉碴，衣服脏得不像样子，若不是有帽徽领章作证，谁也不敢相信他们就是人民子弟兵。勘察队没有白吃苦，他们发现原定的试验靶场规模太小，不利于发展，将军便决定向罗布泊方向继续勘察。

鸣沙山、古董滩、烽火台、汉长城……这些地方被他们一个个抛在了身后，不久他们就进入到了“死亡之海”罗布泊。将军和战土们一起喝苦水，住帐篷，斗酷暑，战严寒，终于在塔里木盆地边缘找到了得天独厚的大气层核试验场，打下了具有划时代意义的第一根标桩。随后，他们穿过漫漫沙海，来到天山南麓的博斯腾湖边。将军亲手起草了一份电报：“这里土地肥沃，水源充足，水是甜的，还带点儿香味……”以至于上级领导看完电报后拍掌大笑：“水还有香味！简直都成诗人啦……”

因为这片盛开的马兰花，基地首任司令员张蕴钰就给这里起了个很好听的名字——马兰。于是，共和国的史册上便出现了马兰的名字。

肖翔还给钟丽讲述了很多发生在部队里的故事，钟丽也时不时地给肖翔讲一些发生在身边的故事或笑话。

08

有了钟丽的来信，肖翔再也不觉得日子难挨了。在鸿雁来来回回的飞翔中，春节的脚步不知不觉中就来到了。虽然肖翔和钟丽早就约定一起回家，可家中有事的钟丽还是先肖翔一步，早几天回到了家。到家的第一天，肖翔就骑车来到了钟丽家。钟丽的爸爸妈妈都在家，虽然是第一次见到肖翔，虽然肖翔身上的军装颇为显眼，但钟丽的妈妈还是对肖翔进行了一阵查户口式的盘问，让肖翔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许是碍于自己的身份，钟丽的爸爸在整个“接见”过程中并没有表示出什么，只是从他不大“积极”的表情上，肖翔看出了他的一丝不悦。

肖翔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结果。回到家中，肖翔把事情的前前后后细想了一遍，自己没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呢！

原来，在知道肖翔在新疆当兵后，在知道肖翔当兵的地方在地图上都找不到后，在知道肖翔上完学还要回到新疆后，钟丽的妈妈怎么也不愿意自己的女儿跟肖翔发展关系了。

这是肖翔和钟丽都没有料到的。

在豫东平原的农村，春节前后是姑娘小伙定亲的大好时节。肖翔在家中是老小，作为父母的小儿子，肖翔的父母一直都很关心儿子的婚事，自然也不会放弃春节这个大好机会。就在肖翔还没有到家时，肖翔妈妈就已经开始央求左邻右舍给儿子介绍对象了。

不知有多少次，肖翔对妈妈说自己是军人，不到25周岁是不能结婚的。可妈妈却不顾这些，她对肖翔说，妈妈又没有说让你现在就结婚，咱可以先订下。再说了，就是结婚了咱不说也没人知道。为此，肖翔不知道和妈妈打了多少嘴皮子仗，每次肖翔都找出各种理由来搪塞母亲。可自从肖翔经历了到钟丽家的事情后，肖翔不知道自己是该再去找钟丽，和钟丽的父母说个清楚，还是继续找各种理由拒绝母亲央求来的左邻右舍。

就在事情没有什么新的突破时，大年初五的下午，钟丽突然出现在了肖翔面前。

这是肖翔没有料到的。

看到钟丽的一刹那，肖翔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他使劲掐了掐自己的胳膊，很疼，他才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

豫东平原的春节前后，几乎每年都要下大雪的。这一年自然也不例外。皑皑白雪积满了路面，堆满了田间沟壑，让整个世界变成了一片洁白。

钟丽是步行来的。因为在肖翔所在的村里，有钟丽一位嫁过来的堂姐。钟丽先到了堂姐家，而后让堂姐找到了肖翔……

肖翔和钟丽手牵着手大大方方地回了家。肖妈妈没有想到自己忙前忙后的，儿子总是拒绝，现在却突然把女朋友带回了家。看到这一幕后，肖妈妈欣喜若狂，急忙拉肖爸爸进了厨房，一阵子锅碗瓢盆交响曲后，六菜一汤端上了桌。那天晚上，在架着炉子的房间里，钟丽和肖翔及他的爸爸妈妈吃了一顿可口的饭菜。期间，肖妈妈不停地给钟丽夹菜。在肖妈妈的眼里，钟丽俨然已经是她的儿媳妇了。她嘘寒问暖地和钟丽拉着家常，不停地往钟丽的碗里夹菜肴。望着堆得如同小山的碗，钟丽都不知道该从哪里下口了。关键时候，还是肖翔给钟丽解了围——妈妈不停夹给钟丽的菜肴，大部分慢慢地跑到了他的碗里。

晚饭在愉快轻松的氛围中结束了。一撤去碗筷，肖翔的爸爸妈妈转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当房间里只剩下肖翔和钟丽时，两个人都像吃了哑药一样，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才好。还是肖翔最终打破了僵局，率先开了口：前几年寄给你的信件收到了吗，为什么总不给我回信？看着肖翔询问的眼神，钟丽低下了头，不好意思地说，我接到你从新兵连寄出的第一封时已是来年新学期开学的时候了，因为新年过后没有在原来的校园内上课的原因，很多信件都被积压在了那里。面对那么多的信件，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你，加上当时的学习又特别紧张，自己也感觉到压力很大，所以就一直没有给你回信。说真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从钟丽低低的声音中，肖翔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当然，这一切不能全怨钟丽。肖翔暗暗地想。

那夜，肖翔和钟丽房间里的灯光亮如白昼。通过几乎一夜的长谈，肖翔才知道钟丽的爸爸妈妈对他俩的事情不但不赞成，反而相当反对。原来，钟丽的爷爷在年轻的时候曾到过新疆，新疆的艰苦钟丽的爷爷非常清楚。听了爷爷的描述，钟丽的妈妈坚决不同意钟丽和肖翔到新疆“发展”。无奈的钟丽只好含泪答应了妈妈，就连这次来也是和肖翔告别的。

钟丽还说，她马上就要毕业了，爷爷已通过各种关系在北京给她找了一份工作。只要她一毕业，就可以去上班了。爷爷给钟丽找到的工作是在一家私立小学当老师。

私立学校，顾名思义，要求很高，纪律很严，教学任务也很重。

肖翔再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心像掉进了冰窖一样，就如同两年前，比室外的气温低了不知多少倍。那次，他还告诉自己，“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收不到钟丽的回信，是自己不够心诚，是自己还没有打动她。只要自己锲而不舍，相信总有一天会如愿以偿。可现在呢？现在钟丽亲口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了自己。

还有机会吗？还能够和钟丽在一起吗？

亮如白昼的灯光下，肖翔一遍遍地问自己。

肖翔不知道钟丽是在早上什么时间离开的。

肖妈妈端着热腾腾的饭菜进屋后，才发现钟丽已经不在了。当时，盼望小儿子能够早点结婚的肖妈妈非常生气，还以为是肖翔欺负了钟丽。一看钟丽不在，肖妈妈一把就抓起了放在墙角的扫帚，带着责怪的语气问肖翔，人呢，是不是你欺负人家了？看肖翔不吭一声，肖妈妈生气地说，你说话呀，你这个不肖的子孙……

那天，连哭带骂的肖妈妈真的用扫帚狠狠地打了肖翔，可肖翔却始终什么都没说。他不知道该怎样对妈妈说，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自从正月初五那次见面后，肖翔和钟丽已经好久没有见面了。尽管这期间肖翔和钟丽还有零零星星的鸿雁往来，但肖翔寄出的信件已不像原来那样频繁，更没有了像“钟丽，我愿做二月的春风，为你带来和风细雨；钟丽，我愿做雨后的彩霞，为你送去斜阳正浓；钟丽，我愿做林间的小溪，为你献上高山流水；钟丽，我愿做……”这样的言语。钟丽虽然也有信来，但大多是谈一些工作或生活中发生的一些琐事，偶尔也关心一下肖翔，让他在训练中多注意身体。

钟丽已经毕业了，正像她原来给肖翔说的那样，到北京一家私立学校做了一名小学老师。

北京到天津从距离上称不上远，而且这点距离也算不上能够阻挡俩人的障碍，但对于肖翔和钟丽来说，就是这点距离，还真的阻隔了两个人的见面。除去正月初五的那次见面，半年多的时间里，肖翔和钟丽再也没有见过面。她们之间的日子正逐渐趋于平淡。

暑假即将放假的时候，肖翔突然给钟丽打了个电话，提出要和她一起回家。不料，钟丽竟然爽快地答应了。

肖翔没有想到还能够和钟丽见面。当然，如果不是这次见面，肖翔恐怕也不会再次燃起心中的激情，更不会让压抑在心中的那份爱重新焕发出青春的活力。

在列车上，虽然钟丽对肖翔说了很多自己无奈的话语，还一再请求肖翔原谅。可让肖翔不理解的是，为什么钟丽对他说那么多，就是傻子都能明白她所要表达的意思。

肖翔不知道钟丽为什么要这样做，更不知道钟丽这样做的目的，但是，在以后的日子里，当年用“不法手段”弄来的用红头绳捆扎的乌黑长发却依旧是肖翔最心爱的物什。

不等妈妈问及钟丽的情况，也没有给妈妈以“喘息”的机会，在家待了还不到一周，肖翔就急匆匆地返回了学校。

原来，为了躲避妈妈带来的压力，肖翔报了院里为地方院校培训学员的培训班。

09

时光荏苒，日月如梭。一晃，半年的时光又飞逝而过。期间，肖翔和钟丽依旧有一搭没一搭地书信往来着。

高高挂起的大红灯笼，家家户户的小院里不时飘出的肉香，不知从什么地方不时响起的声声鞭炮，时刻在提醒着熙来攘往的人们，春节即将来临了。

作为军校学员，肖翔再次回到了家。一见到肖翔，顾不上接过儿子手中的包裹，妈妈就问肖翔，钟丽姑娘怎么没有和你一起回来？肖翔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妈妈的问话。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妈妈又多次问起肖翔有关钟丽的事情，可每次肖翔都无言以对，不知道该怎么对妈妈说起。肖妈妈从儿子的态度中慢慢知道了内情，看来儿子真的已经和钟丽分手了。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后，肖妈妈又开始忙东忙西地为儿子奔波了。短短节前的半个月里，在妈妈紧锣密鼓的行动中，肖翔见了大约有20个女孩子。在这些女孩子中，不乏有姿色俊美的，也不乏有身材高挑的，更不乏有本科学历的，但肖翔总是以这样或那样的理由拒绝了她们的俊美与热情。实在不好拒绝时，肖翔就开始装“傻”充“愣”，装作一副当兵当久了与现实社会格格不入的样子。还别说，这一招还真的吓走了好几个女孩子。

只是肖翔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是在怀念与钟丽在一起的那段岁月，还是沉浸在那段岁月中不能自拔……

肖翔和钟丽的再次见面，是在春节后的正月十六。这次见面，是钟丽通过堂姐捎来的口信，说正月十六她要回北京，问肖翔能不能陪她。

在天津上学一年多的肖翔，在学校认识了来自自由县的3个老乡——安子、东子和华子，他们都是肖翔的高中同学。当年，互不认识的他们从自由县入伍到了不同部队，最后又都像肖翔一样考到了运院。年前放假时，他们一同回到了自由县，又相约年后一起返校。本来肖翔说好了要和他们3个一起走自由县——郑州——天津一线的，接到钟丽堂姐带来的口信后，肖翔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答应了钟丽。在给安子、东子和华子他们几个通电话时，不料这几个家伙一听说这事，都一致要和肖翔一起“护送”钟丽回北京。

中国的春运每年都是非常紧张的，每年春运的一票难求，中国人也都早已习以为常。好在自由县到北京并不是太远，傍晚坐上火车天亮就能到达。对于肖翔和钟丽这样的年轻人来说，这点路程和时间他们还能承受得了。

在你推我搡的拥挤中，肖翔和钟丽以及安子、东子和华子都挤上了车。站在两节车厢的接口处，如同参加了一场战斗的钟丽长长地出了口气，她心里暗想：要不是今天和肖翔在一起，恐怕自己真的上不了车。望着还在滚滚涌动的人潮，沉浸在“战斗”中的钟丽突然心潮澎湃起来，不知道是因为在上车时肖翔强有力的举动，还是肖翔严谨细致的指挥——毕竟他们一行5人在众多的人群中率先登上了车。

不等大家喘过气来，肖翔先组织大家将包和箱子靠车门排放了整齐，又安排钟丽在箱子上坐下，然后才叫上华子和他一起到其他车厢去转转。肖翔和华子首先来到了补票员所在的车厢，问补票员有没有到北京的卧铺车票。看肖翔和华子都穿着军装，补票员很和蔼地告诉他们，“没有”，让他们先等等，稍后还说，像石家庄等比较大的车站下车的人较多，到时候可以再来问一下。就在肖翔和华子表示感谢后转身要走时，补票员又叫住了他们，对肖翔说，这几个位置是我们售票员的地方，不售票时我们也不在这里，你们可以坐在这里等。听补票员这样说，肖翔赶紧再次表示了感谢，并对补票员解释道，我们的票是没有座位的，所以才想补卧铺……听肖翔这样说，补票员对肖翔说，那你们就坐在这里好了。

听到这里，刚才还笑容满面的肖翔一下子变得严肃了起来，他立即整了整军装，对补票员行了一个庄严而标准的军礼。

补票员走后，肖翔对华子说，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叫他们几个。好不容易再次穿过车厢，回到刚才上车的地方，肖翔感觉浑身出了一身臭汗，似乎比刚才那趟的汗还要多。看着呆坐在箱子上的钟丽，好像她还没有从刚才上车的场景中回味过来。肖翔一把拉起钟丽，并对安子、东子说，赶紧走，我们在补票车厢找到了几个座位。一听肖翔这样说，安子和东子赶紧扛起地上的行李，跟随肖翔就走。

过道里，肖翔一边不停地喊着“借光、借光”，一边用一只手将一只箱子高高举过头顶，另一只手紧紧地拉住钟丽，好像一松开钟丽就会从他的身边消失一样。过道里的人实在太多了，虽然刚才过了两趟也不容易，可这次肖翔感觉衣服都可以拧出水来了。肖翔一边埋怨中国人太多，一边骂铁路上黑心卖这么多无座的票。只是他忘了自己也是无座票人员中的一员。

好不容易挤到补票的那节车厢，肖翔看到华子正在探头寻找他们。看到肖翔他们过来了，华子急忙迎上前接住了箱子，并把钟丽让到了3个座位中最里面的一个。看到5人中有3个坐下了，肖翔长长地出了口气。

时间不久，就在列车上开始提示下站就要到站时，补票员走了过来，当看到钟丽坐在最里面的位置上时，她马上大声地喊了起来，“走开，走开，你怎么坐在这里？”补票员的呐喊让钟丽很不好意思，不得不急忙站了起来。见此情景，肖翔赶紧把钟丽拉到一边，对补票员解释道，售票员同志，不好意思呀，这是我女朋友……可让肖翔没有想到的是，补票员依旧很不客气地说，对不起，她不能坐在这里。旁边，安子一把把钟丽拉了过来，并顺手将她摁在了肖翔怀里。还一边摁一边说，不要不好意思嘛，这有什么嘛！钟丽挣扎了几下不得脱身后，只好红着脸坐在了肖翔腿上。

看了一眼肖翔，又看了一眼钟丽，补票员再也没说什么。

开始，肖翔和钟丽俩人还都有点不好意思。随着列车的再次启动和补票员的离开，列车上的灯熄灭了。因为看不清彼此的面孔，肖翔和钟丽的为难情绪顿时减轻了许多，两个人开始“咬起了耳朵”。

“丽，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翔子，我很矛盾。我很想去看看新疆的大好风景，可是……”

“丽，目前我还不能带你到新疆，我今年6月份才能毕业，还不知道自己回哪里？如果能回洛阳，也许你父母就不会再说什么了。只是我不知道能不能实现。”

“翔子，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今年春节，我妈妈逼着我相了好多次亲，开始我还找各种理由，最后我……”

“我也是。”

“每次相亲我都找各种理由拒绝，可是，你也知道。”

……

不知道是聊到了哪里，两个人突然都沉默了起来。

沉默。还是沉默。

一直到了下一站，当补票员再次走来时，两个人还都保持着沉默。直到补票员再次让钟丽走开时，沉默的气氛才被打破。

补票员走后，东子把座位让给了钟丽。虽然还和钟丽紧紧地靠在一起，但肖翔明显地感觉到俩人之间已有了一种无形的距离。安子最早瞧出了肖翔和钟丽之间发生了不愉快。为了调节气氛，安子把华子叫开，自己在肖翔旁边坐了下来。坐下来的安子一边和钟丽开着玩笑，一边对肖翔说，你是男子汉，一定要大度呦。听到安子的话，肖翔笑了笑，没有吭声。

漆黑的夜里，列车飞快地向前跑着，肖翔只听见“咣当，咣当”的声音一直在响，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坚持下去。让肖翔意想不到的是，到北京站下车后，钟丽突然提出要和他们一起到天津。

这实在有点出乎肖翔的意料。

思前想后，肖翔还是拒绝了钟丽的要求。满眼泪水的钟丽让安子几个却心软了，纷纷劝说肖翔，可肖翔却像吃了什么药一样，坚决不同意。列车驶出了北京站，肖翔眼前还晃动着钟丽追逐列车奔跑的情景。那一刻，倚在玻璃窗上，肖翔怔怔地望着前方，流下了两行无奈的泪水。

在去天津的列车上，无论是安子还是东子，都对肖翔的决定表示出了特别的不理解，纷纷责怪肖翔不该这样绝情。面对安子、东子和华子的责怪和埋怨，肖翔好几次欲言又止。

10

学员队里，肖翔刚刚将一切收拾好，突然接到一个电话。电话是钟丽打来的，她告诉肖翔，说自己已经到了天津……

那一刻，肖翔突然感觉自己的脑袋好像一下子要炸了一样，又感觉好像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他禁不住追问了一句，你在哪儿？当钟丽在电话里明确地告诉他自己就在天津，就在运院的大门口时，肖翔顿时傻了眼。愣怔了足足一分钟后，肖翔才对着话筒说了声，你站在那里不要动，我马上就来。放下电话，肖翔撒腿就向学校大门口跑去。

在学校的正门，钟丽正站在那里，不停地朝校园里面张望。隔着电动门，肖翔对钟丽说，从这里向南走一百米，还有个大门，你在那里等我，我马上就到。不等钟丽回话，肖翔一溜烟就不见了踪影。

肖翔急匆匆地跑回宿舍，对班长说想去洗个澡，然后再出去买点东西……考虑到是第一天刚刚报到，大伙都还没有到齐，班长就对肖翔说，去吧，注意安全！

肖翔简单地收拾了洗澡用的衣服，又将一件便装塞在了一个大塑料袋里，然后端起脸盆就跑出了宿舍。肖翔先来到了安子所在的学员队，给安子说钟丽已经来到了天津，接着又让安子去找东子华子，请他们二位也帮帮忙。

安排完这些事情后，肖翔急急忙忙地去了澡堂（澡堂在学校的生活区，从这里出入学校大门比较方便），在澡堂里换好便装后，肖翔急忙来到了学校侧门，将钟丽接了进来。

接过钟丽的包，肖翔一时间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倒是随后赶来的安子和东子对肖翔说，钟丽都来了，又这么晚，先找个地方让钟丽住下再说。随即，安子帮着去找宾馆，东子帮着去找餐馆。这边刚刚在宾馆里安顿好，东子就跑了过来，说，走，先去吃饭，饭菜已经上桌了。

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除了安子和东子对肖翔的数落和责怪外，剩下的就是他们俩的劝说了。饭吃到一半时，华子也来了。一晚上，钟丽和肖翔几乎没说一句话。一桌子的饭菜也几乎没人动一下。

钟丽在天津待了两天。两天里，肖翔、安子、华子和东子想尽各种办法出来陪钟丽，只是不知道钟丽和他们3个在一起时是不是也像和肖翔在一起时一样，没有一句话。

如果说钟丽真正和肖翔说话的话，那她就说了一句：“当年你愿做二月的春风，为我带来和风细雨；愿做雨后的彩霞，为我送来斜阳正浓；愿做林间的小溪，为我献上高山流水……今天，我来了，你在干什么？”

面对钟丽的质问，心已凉透的肖翔什么也没说。8年多了，自己和钟丽待在一起的时间屈指可数；自己带给钟丽的欢乐，或者说钟丽带给自己的欢乐，又何尝不是屈指可数？

俩人还有待在一起的必要吗？

站台上，肖翔哭了。他把一封信塞到了即将上车的钟丽手中。

车厢里，望着站台上满是泪痕的肖翔，钟丽拿出了肖翔刚才塞给她的信。在信封的背面，钟丽看到了一首小诗：

刺玫瑰

玫瑰花开九月间，

红绳黑发来牵缘。

豫州阳关山千重，

万缕相思化辛酸。

巾帼难违高堂意，

相处几载姻难联。

望汝姻缘传捷报，

亲朋好友称心愿。

品读着小诗，钟丽明白了。小诗中的“玫瑰花开九月间”是指她和肖翔“不打不相识”那年的九月，“红绳黑发来牵缘”是指肖翔每次拽她的头发后用红头绳捆扎着的乌黑长发，“豫州阳关山千重”应该说的是自由县到新疆的距离了吧……看到这里，钟丽流下了两行热泪。泪眼婆娑中，一点点将被折成鸿雁的信抽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将鸿雁拆开，钟丽看到了密密麻麻的文字写满了整张纸：

钟丽：

丢下隐隐期待、缕缕相思，我要说：“冬天过去了，什么时候也该让自己换个心情？”

潮水淹没了昔日的足迹，微风吹散了昨天的泪雨。未来的大道上，我相信我们仍然是朋友。

虽然雁过无痕、风吹无形，但往日的情怀却会在心头永记。

岁月无情，已将我们彼此改变。可我知道，分别后的风风雨雨、辛辛苦苦与你我那曾经的情话絮语、鸿雁秋鸽，孰重孰轻实在是不掂也知，不道也明。

叔本华说：“一切的生命在其本质上皆为痛苦。”据我体验，最为痛苦者，是情感的难以选择和精神的无处归宿。其痛苦之甚便是那曾经的真爱因错过而不能再回到身边。现在想起，可谓是幽幽一缕香，飘在深深旧梦中。

我们曾经有过太多的“曾经”，但曾经的你最终还是离我而去。既无告别相思的泪、又无执手相看的眼，有的只是一句可视为豪言壮语的话：“我们是朋友。”

从此，我们便天各一方，真正应了那句绝妙佳句：此去经年，应是良辰美景虚设！

那一刻，我明突然白了，我们就是拥有了“曾经拥有”，才失去了“天长地久”。所以，虽然说沧海依旧，往事历历在目，却终因斗转星移、物是人非，而涛声难再依旧了。

原以为在爱情易碎的世界里，只要有勇气去为那不可饮不能饮的“爱”拼搏一醉，便可绽放出人生的辉煌。殊不知，梦醒时分，才发现自己错了，而且错得很惨！于是，尘封的日子不再是一片云烟，面对自己的情感世界，面对历史的真实与现实的你我，却只有涛声难再依旧了。

以前是少年不知愁滋味，而今识尽愁滋味的我只能在对长亭晚、骤雨初歇的日子里说声：“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祝你永远过得比我好！

肖 翔

看到这些，钟丽知道，毋须多言，也不用再讲。于她而言，鸿雁的翅膀已经折断了。

“花谢花飞香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不知怎么搞的，钟丽突然想起了黛玉《葬花吟》里的一句话。

难道这就是自己的命？！

11

“咣—当—，咣—当—”一列满载乘客的列车终于大口地喘着粗气、疲惫不堪地在乌鲁木齐南客站停了下来。

从油绿色的车漆来看，肖翔感觉出这是一列慢车。果不其然，在看了车身上的列车号后，肖翔终于确认这就是自己要找的列车。

尽管进站已等了很长时间，尽管焦急的心已倍受了几个小时的煎熬，可当真的看到这次列车时，肖翔还是长长地叹了口气。只是不知道这叹气是因为马上就能见到曾经让他魂牵梦绕过的钟丽，还是因为这次和钟丽见面后就可以彻底结束这段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感……

原来，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折磨，钟丽还是没有抵挡住内心的呼唤，给肖翔打电话说她要来新疆。然而就在大约10分钟前，肖翔又接到钟丽在列车上打给他的电话。钟丽在电话中说，妈妈追上了列车，要自己跟她回家。如果不答应，妈妈就要跳车。两个人在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协商后，妈妈最终同意钟丽在站台上看一眼肖翔，然后一起返回自由县。

无论肖翔展开怎样丰富的联想，都不会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以往在书中，在电视上看到过多次这种情景，肖翔总认为那是导演在糊弄观众，不料这次……肖翔感觉一切都像是在做梦，但又真真实实地发生在自己眼前。

肖翔看了一眼手表，终于发现那条线真的没有发生任何变化，还是原来的南北一条线。

原来表针真的停止了转动。

站台上，肖翔没有一丝沮丧。相反，却有几分喜悦洋溢在脸上。望着二十几节的绿皮车厢，抚摸着用鲜红的红头绳捆扎的乌黑长发，肖翔猛地一把扯开红头绳，顺手将那绺黑发抛向了空中。

肖翔急匆匆地离开了站台。背后，随着微风吹起，长长的黑头发和红头绳向四周飘去……

中午时分，回到单位的肖翔接到钟丽发来的一条短信。

当我来时

路旁的树木都已染上寂静的烟波

飘零的落叶吟唱着凄凉的悲歌

乌鲁木齐的蔚蓝

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恒久的思念

我有幸，在入学之初就结识了你

穿过列车狭窄的通道

穿过漫长的漆黑的隧道

秋风把凄白的月送到了我面前

漫长的岁月

像我澎湃的心脏对你低语

爱就是信仰

爱着，就要好好地活着

读着钟丽发来的短信，肖翔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群南飞的大雁。只是令肖翔没有想到的是，在群飞的大雁中，一只鸿雁的翅膀突然折断，正直线般地往下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