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火：《寒食帖》内藤湖南两跋的疑惑

在著名美术史家唐林先生的《从〈黄州寒食帖〉题跋印章考察其庋藏递传历史》一文里，得知日本人内藤湖南在苏轼《黄州寒食帖》的庋藏递传的历史里，介入了很深的日本元素。尤其是笔者喜欢的内藤湖南的元素。

读日本历史和日本文化，内藤湖南都是无法绕过的。内藤湖南，“维基百科”讲：“内藤湖南（1866年8月27日－1934年6月26日），本名虎次郎，字炳卿，号湖南，别号忆人居主、湖南鸥侣、雕虫生闷闷先生。生于日本秋田县鹿角郡毛马内（现为鹿角市），历史学家及汉学家。”内藤湖南一生有多个标签：日本历史学家、日本汉学家、日本东方学家、京都大学教师、京都大学校友、东亚同文会人物、近现代关西收藏中国字画的倡导者和践行者（关于这方面，可参见《内藤湖南汉诗酬唱墨迹辑释》一书里的钱婉约先生的“前言”）。苏轼的《黄州寒食帖》从大火后的圆明园里流出到达日本时，曾在内藤湖南家里半年。于是，有了内藤虎的一长跋一短跋。

（本文《黄州寒食帖》图谱均自台北故宫在线）

长跋：

苏东坡《黄州寒食诗》，引首，乾隆帝行“书雪堂馀韵”四字，用仿澄心堂纸，致佳者东坡诗。黄山谷跋并无名款，山谷跋后，又有董玄宰跋语。张青父《清河书画舫》云：“东坡草书寒食诗，当属最胜。”卞令之《书画汇考》亦已著录。阮芸台《石渠随笔》云：“苏轼黄州寒食诗墨迹，卷后有黄鲁直跋，为世鸿宝。戏鸿堂所刻，止苏诗黄跋，其后张縯一跋，人未之见其跋云。”彭大司空云：“縯跋所谓永安，庭坚为作仁宗皇帝御书记者也。”庐山府君乃公裕弟，公邵官通直郎，知庐山县。张氏世为蜀州江原人， 云：“出留侯之裔，故以三晋署望也。”虎按，卷中埋轮之后印实系张氏所钤，又有天历之宝及孙退谷、纳兰容若诸人印记，可以见乾隆以前历世迭更，珍袭之概。乾隆以后授受则详于颜韵伯跋中矣。韵伯为颜筱夏方伯子，家世贵盛大正，壬戌来游江户时携此卷，遂以重价归菊池君惺堂。癸亥九月，关东地震，都下毁于火者十六七，菊地氏亦罹灾，先世以来收储荡然一空。惺堂躬犯万死，取此卷及李龙眠潇湘卷而免于灾，一时传为佳话。此卷昔脱圆明之灾，今复免旷古未有之震火，虽云有神物呵护，抑亦惺堂宝爱之力矣。及惺堂命以跋语，为书其事于纸尾此卷为见存。“东坡名迹第一”则张董诸人已道之。张文襄亦称为“海内第一”（ 见梁节庵题签，节庵者，文襄门下士也）。可知精金美玉，市有定价云尔。甲子四月内藤虎书。

短跋：

予于丁巳冬尝观此卷于燕京书画展览会，时为完颜朴孙所藏。震灾以后，惺堂寄收予斋中半岁馀。昕夕把玩，益叹观止。乃磨乾隆御墨，用心太平室纯狼毫作此跋，愧不能若东坡：此卷用鸡毫弱翰而挥洒自在耳。虎又书。（两跋句读均本文作者刘火移识。）

这是了不起的两跋。至少在四个方面，让后世赞叹。一、关于对苏帖的高度评价；二、对苏帖递传尤其是在日本的递传详尽；三，内藤湖南的汉学功底可作高山（于我们应当汗颜）；四、内藤湖南的书法艺术，或许除黄庭坚外，不输他跋。

但细读之后，却有两处小小的疑惑。现写出求教于方家。

内藤湖南引《清河书画舫》时提及到此书的作者“张青父”。“张青父”应为“张青甫”。“张青甫”，明代大收藏家、文学家，原名张谦德，后改名丑，字青甫，号米庵。清人所印《清河书画舫》（见《钦定四库全书》“子部八”），作者名为张丑（1577-1643）。《清河书画舫》面世时为万四十四年（1616）年。“父”与“甫”虽在古时可以通假，但内藤湖南于此，显然属于卖弄。当然，对于一个汉学可能比许多中国人要好许多的日本人，内藤湖南有卖弄的资格。

内藤湖南引清人高官大学问家阮元（1764-1849）的《石渠随笔》恐有误。内藤湖南所引“的戏鸿堂所刻”，查《石渠随笔》应为“顾戏鸿所刻”。“戏鸿堂帖”为明代董其昌辑晋、唐、宋、元名家书迹和旧刻而成，共十六卷。内藤湖南所说“戏鸿堂所刻”没有错，是因为苏轼的这《黄州寒食帖》在明已有翻刻而且是名家翻刻。但《石渠随笔》的原文则不是这样，而原文句读应当是：“苏轼《黄州寒食诗》墨迹，卷后有黄鲁直跋，为世鸿宝，顾戏鸿所刻。止苏诗黄跋，其后张縯一跋，人未之见其跋云。”此处“顾（顧）”可作“雇”讲即酬谢之意。也就是说“顾戏鸿所刻”即（《黄州寒食诗》）“有幸于戏鸿堂所刻”（方能传于后世）。如果此讲可通《石渠随笔》原文原旨的话，那么，内藤湖南在引这段文时，意义就有些相左——但愿是本文作者之义相左吧。（2020/9/29叙州田坝八米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