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扶弱 | 冬衣
作者简介
冬 衣
姚扶弱
早晨,铅灰色的天空,飘起了朵朵雪花,街上的行人佝偻着身子,脚步匆匆。母亲叹了口气,“真冷啦!该做冬衣了。”呵了一下手,又拿出用“布票”跟农民换来的新棉花,称了又称,算了又算。外婆在旁边絮叨着说:“忙啥呢,过年还早着呢。”母亲的嗓门大了起来.“看看你身上的棉袄老得都开了花,再说了,床上棉胎也该翻新了,早晚的事,何必一定要等到冻出病来再动手。”母女俩习惯了这样说话,一会又合计着给老大做一件花罩衫,老二的棉袄小得都不能将就了,得重新做一条.他穿的让给老三吧,反正还是半成新的。孩子的父亲一个人在外地工作,拖着一件结婚时做的棉大衣,说来大小也算是个国家干部,给人的感觉寒碜,今年无论如何要给他置办一件新的,一年到头这风里来雨里去,他最顾的就是这个家,一个月的工资大部分都上交了,也不知道他平时是怎么过的,等他回家来的时候,有个惊喜。一切计划好后,便吩咐我和小弟去轧棉花,她呢,上街剪布、买纽扣、定裁缝。
眼下正是旺季,轧花店生意特别红火,里里外外挤满了人。性子急的就帮着踩机器,还不时地甩出几句粗话,逗得大家哄堂大笑,更多的是议论今年的收成,盼望着年底分红能有个好工价。老福头今年要嫁女儿.板车里拖来了一大包棉花,准备弹几个棉胎,好事的跟他开玩笑,“照你这样排场,养女儿不要蚀煞老本?”他嘿嘿地笑:“几床被子算不了什么。去年一个工分六毛五,今年肯定要超七大毛,到年分他个一二百块钱,笃定。”于是引来了一片羡慕声。
排了半天队,总算轮到我们,那机器启动的时候很重,特别是轧老棉絮真的不轻松。阿姨帮着踩,还招呼小弟别闲着,望着她汗涔涔的样,我说:“长大了,要发明一种自动轧花机,这边喂进棉花,那边出来棉花胎,多省事”“小子,好好读书吧,不过,等你发明成功,我早就退休咯”。
星期天,裁缝师傅挑着缝纫机,带着一个小徒弟早早上了门,母亲让我去买几个包子,让他们先垫垫肚子,推让了很久,小徒弟在师傅的命令下,勉强地吃了一个。看着她眼熟,一问,真的是学姐,因为家境不好,弟兄姐妹多,又是女孩子,读了书也没用,初中没毕业就跟他舅舅学起了“生意”。“农村还是这样重男轻女么?”我有点诧然,可她却淡淡地说了一句,“这都是命”。母亲买了一条鱼,宰了一块肉,外婆扭着小脚刮锅锈、生炉子,忙的不亦乐乎。我搭不上手,只感觉母亲也太“做人家”了,于是抓了一口赶虾网朝养鱼池塘奔去。开饭前,外婆就关照过,夹菜的时候省着点,别让人以为三年没见过荤腥似的,那点东西要吃好几顿呢。手艺人的规矩很重,我们还在滋滋有味吃呢,小徒弟已第一个完成,腼腆地说声“大家慢用”,便又埋头踩起了缝纫机。吃完了,桌上依然是一碗红烧肉,一条完整的鱼,倒是我捕来的小鱼小虾加上萝卜红烧后最畅销。师傅咂着嘴说“味道真鲜”。后来小徒弟私下里夸我“想不到街上人也吃苦,这么冷的天还下河去,不简单”。那晚,师徒俩加了个夜工,说是明天收工后要去阿福头家赶制新嫁衣,早就定好的,不能错了时辰。
翌日,放学回家一看,台上码放着新冬衣,外婆一边帮我试衣.一边喃喃地说:“裁缝师傅手脚蛮好,来年还要请他。”“他还带小徒弟么?”“是啊,这拜师学艺,学三年,帮三年,以后才能自立门户,这是祖师爷定下的行规。”吃晚饭了,小弟一改往日的那股子狼吞虎咽相,瞧着那些大鱼大肉发愣,我心里明白,这回没轮到做新衣服,应了那句老话“老大穿新,老二着旧,老三拖点破襟襟”。看着他一副可怜相,我动了恻隐之心,本来真担心第一天穿新衣服的窘态:你想,班上能有几个穿上新棉袄的,那么多眼睛盯着你,连走路都感觉不自在,身上暖了,可离艰苦朴素远了,还免不了被人说是怕冷的孬种。想来想去不合算,就大手一挥“小三,新衣服你穿吧”。谁知,不说则已,一说.小弟竟亮起嗓子嚎啕大哭,谁也劝不住。母亲心软了,本来这个月开销已经赤字,扳着手指算,离发工资的日子还有好多天呢,咬咬牙,准备向邻居轧棉花的阿姨先借几块钱,明天去给小弟买套卫生衫。听了这个话,他才破涕为笑。
三十多年前的那个冬天,一家人都说没感觉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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