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中石先生千古——《中国书法》杂志欧阳中石先生纪念专题
欧阳中石 行书书学理念横幅
翰墨寄豪情
天无私覆 道有所钟
——欧阳中石访谈
时间:二〇一三年一月十日下午
采访人:《中国书法》
地点:首都师范大学
欧阳中石 行书课徒手稿
欧阳中石 行书课徒手稿
我对“书学”的思考
欧阳中石
对书法学科建设的思考
我们的工作应当落实到“书”上,但是绝不只是一个“书”字就把我们的工作都概括了。“书”是重要的一面,但是它的背后更重要。我在从事这件工作之初,曾经提出“书面文心”,要落到纸上,落到“书”上,但是它后面出现的是我们的文化思想。我这样提出了,但是孰轻孰重呢?哪个是重点,哪个是更重点?—始终在摇摆之中!为什么这样说?我记得一开始的时候,很强调手,许多同学在手上有了进展,但是“文心”方面发挥得不足。随着时间的发展、层次的要求,从大专到大本、到硕土、到博土、到博士后,我更理解到、更感觉到文心是更重要的!所以在这个时候,我说“作字行文,文以载道,以书焕采,赋以生机”,这是在多年的实践和思考中得出来的一个认识。最后我又把它浓缩到八个字上,叫作“积学升华,书文结晶”。就是指把学来的东西积累起来,不只是积累,而且要让它升华出来,“书”和“文”让它出来结晶!“升华”和“结晶”,都不是文学的术语,应当说,它有着更深刻的内涵!
为什么我的思想有这样的变化呢?这轻重会随时摇摆呢?有一个事例,前一个钟头我还在想文化的问题,可在半个钟头之后,有一所大学想接受我们的博土生去任教,但强调要会写字、治印,最好还要会画。就在我将要认定文化更重要的想法的时候,这个信息使我不能不再思考一步了!
有一些朋友说我们注重文化多了一些,而手忽略了一些。我也顺便在这里表明,下我对待这些批评的态度。这些年来书界的朋友多起来了,从各方面对书学进行探讨的路子更多了,有很多想法是我们原来所没有碰到过的,我自己也曾经坚持过某一方面的观点。但是,事实教育我懂得了学问怎么做,社会怎么样在发展。大家的思维受着多方面的影响,产生很新的看法,我不能说哪一些行、哪一些不行。都是新课题,都有自己的理论根据,所以我持这样一种态度:哪一种思维、哪一种新流派、哪一种新书风我都尊重!我相信大家走在一条道路上,什么走法都有其合理性!给我们作评判员的,将是历史!我不敢自是,当然也不愿意轻易地自非!但是我承认现实,我想别人的想法正是我的不足、是我自己看不到的事情,我从来都愿意多听听大家的想法。所以当我们的同学提出要举行这样的学术周,广泛地邀请各方面的同道来表达各种各样的观点,我非常赞成!希望我们的朋友不吝指教,提出来我们一起研究,即使是彼此矛盾,吵他个面红耳赤,仍然是朋友,最亲近不过的真正战友!
最近,我连续参加了两个会,一个是中国美术学院建院四十周年庆典。我说了两句话:假祝贺之名,行学习之实。国美四十年前由潘天寿先生提出建立书法专业,陆维钊先生、沙孟海先生以及其后的诸位先生都在这方面做出了很了不起的成绩。另一个是北京大学书法研究所的成立大会。我看到了一个事实,就是在世界上都出名的重要学府也把这个题目作为一个新的课题展开了,这本身就是一件很厂不起的举措!我也相信北大的老师、我的老同学们有他们的思路,他们会带着非常新鲜的观点进入我们的书界里面来。北京师范大学、中国美术学院以及其他很多学校都成立了书法系,我们还没有。为什么没有?落后的主要是我。一方面我觉得没把握,另一方面是有些落后的想法在作祟!我在思考这个学科到底应当怎么建设,在社会生活中、在学术的场合它处于一个什么位置。在杭州的讨论会中,大家提出一个问题:它应当是属于艺术学科呢还是属于文学?可见,大家都意识到了它既有艺术的内容,也有文学的内容。不管哪个重哪个轻,谁也没有忽视另一面,有分歧正表明它是丰富的。我们学校的书法专业在教育系开始,后来到中文系,然而从学科构成上说却在艺术学里面,那么我们这个所应该在哪一学科里头呢?在哪一个里面都觉得有局限、有不足,都需要充实。文学的、艺术的、历史的、哲学的……各种东西都觉得不能缺少。还有一个现实的问题:我们的学生毕业之后做什么?这个问题,我更是思虑了好几年。就为了有这些想法,我没有敢解决书法系的问题。我们的毕业生应当满足国家的需要,但是我们除了书法还能干什么去呢?尤其现在,“书(记录)”的作用印刷也能解决。所以我总在想,我们应当怎么做,才能满足社会的选择。社会的要求很广,中国书协的队伍每年在增加,似乎用武之地甚多,但是专业工作者都做什么?
我们可以回想一下,前辈们在解放前夕是怎么生活的。他们是书家,但很艰难,艰难到生活都成问题,我们没有这样。但是我们对社会的贡献到底是什么?我虽然冠冕堂皇地说“以书焕采,赋以生机”是“书”的作用,但是社会承认不承认呢?社会需要吗?我们干什么、写什么字啊?
这些题目随时要求我们来回答。当然,我们可以这样回答:社会提出来的就是我们应当满足的。把种种问题都加到一块,那有多大呀?!几乎囊括了所有的学问。不会写诗不行吧?!不会写文章不行吧?!不会造出一个字句来不行吧?!不会造出一个词来都不行!我们的书作“焕”出来的“采”到底是什么?今天是《滕王阁》,明天是《醉翁亭》,能行吗?!我们为社会奉献作品,他们能欣赏多久、怎么看待?一个展览过去后又怎么样?这都是对书法工作者和从事教育的老师提出的重要课题,我们应当怎样回答?我始终在忐忑中。
所以我觉得,书学到底囊括多少、应当怎样建立合理的体系、已有的体系是否完备……时时刻刻我们都应当思考!用我们思考出来的答案回答国家、时代对我们的要求。只要社会给我们提出一个问题来,我们都要考虑,回答这些问题。社会提出要写,我们得会写;提出要做,我们得会做;提出要讲, 我们得会讲。这些年我很迟钝,头痛医头,手痛医手,先走着,只能如此!我们要把“书”的问题依托在文化上面,因为我们深切地认识到,“书”也是文化的结晶,它的真正功用是在文化上。
欧阳中石 行书课徒手稿
艺术与科学
我记得在三十年代清华大学有一个规定:文科的学生必须在理科方面选一门课,选哪一门都可以,但是必修。理科哪些科目可以作为我们选修呢?逻辑学作为理科的代表让文科的学生选择。所以像季羡林先生他们这一代人,他就选了逻辑。当时逻辑教师不够、要求量太大,所以三位先生—金岳霖先生、冯友兰先生、张松年先生都来讲逻辑,三人讲的虽然不大一样,但都是逻辑课。我想把这个意思提给我们的学校,能不能在文科里面加一门理科的课?我刚才说到“积学升华,书文结晶”,结晶也好,升华也好,都是化学名词啊!我们理解的深度怎么样?“结晶”不是结成个硬块就算了,而是有一个提纯的过程。这样的要求我们远不如搞化学的先生们理解得深刻。
我还想提另外一个建议,能不能让理科的同学也选一门文科的课程,文科的课程不妨拿书学做一个代表。它可以使我们的学生受到素质的教育、文化的教育。
我在北大书法研究所成立会上见到很多专家。像金开诚先生,文艺心理学家,他说我们还要加紧地努力啊!我们两个学校有渊源,我们建立博士点,金开诚先生是导师组成员。今天北大成立书法所也要我参加,那是母校!我还见到王选先生,大科学家。他对艺术的爱好比我深得多,无论在收集资料上还是在鉴赏能力上,都很精深!过去结识的王元先生,大数学家,我们每次在会上,除开会时间之外,他都找我一起研究写字、研究书法,我存留他的作业,几年几份,很了不起!他说他认识书法太晚了,现在正在加紧往前赶。他觉得艺术、文学、科学都同样的美,科学中每一个命题都是美的!这些在科学研究上深有造诣的先生都理解到了科学和艺术的关系。他们是亲身的感受者,他们的话都很真诚!我常说,搞艺术一定要有科学的思维,搞科学也需要艺术的灵感。彼此互相融通、涵盖、交织在一起,一定会相得益彰。朱家潘先生曾对我说:“我们要两不误。”什么叫“两不误”啊?没有误读书、治学,同时也没有误了唱戏、写字!这些先生,无论是天文学家、鉴定家、艺术家、戏曲家,都认识到了文学艺术和“理解”密不可分。你在某一方面真正深入下去了,就会有很深的理解,会理解其他方面的学问。我今天提出来的两个建议就是基于这样的认识。我想我们已有的实践经验和学术理论,都可以证明它的重要性。什么叫做强者?应该说是无所不能。把自己局限在就会写字,或者就会写文章,都是片面的。
欧阳中石 行书自自吟札
本期专题内容请见《中国书法》杂志2013年第3期
监制:赵际芳
编辑:胡 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