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玺临摹：浑沌状态的消失与秩序的经营

先说《庄子·应帝王》中的一个故事：

南海之帝为倏，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浑沌。倏与忽时相与遇于浑沌之地，浑沌待之甚善。倏与忽谋报浑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有。尝试凿之。”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

倏和忽当然是好意，他们也是为了报答浑沌，但是他们的好意，最终导致了浑沌的死。好心办了坏事，根源在于他们的妄加穿凿。

(浑沌凿窍）

这让我们有这样的担忧，古玺的美，多数情况下是“浑沌”之美，是“自然”之美，看上去什么都有，又什么都不具体明了，类似于现代美学的“模糊美”，如果我们临摹古玺的过程中，对于古玺的“美”偏执于任何一种解释，都有可能导致强制“开窍”的失败。

这让人无从下手，大多数情况之下，“硬着头皮”的解说，在不同人的眼里，简直是“瞎猜，古人根本没有那样想，你想多了！。

好在，有个总体原则，临摹古印时只要记住这一点，就肯定不会出原则问题，就是“尽可能地接近原印”。古人那样想了没有不要紧，因为只要临得很像，就不会破坏古玺的“自然之美”或”浑沌之美“，这一点是肯定的，因为浑沌和秩序本来就是一对矛盾。

由此看来，我们做的任何一种解说和辨析，都是为了让临摹者更好地理解一方印或者加深对这一方印的记忆罢了，并不起板上钉钉的作用，所以不必纠结。

接着讲我们古玺临摹作业的第17方（共50方），再看一方燕玺。

(平陰都司工）

这方燕玺，其中的第二个字，左边一个阝，右边一个金，这个字一般认为是陰（同“阴”）的异体字，平阴，是地名，在春秋时，齐、晋二国都有“平阴”的地名，燕国却没有。但据曹锦炎先生考证，战国时燕国货币有“平阴”布，出土于东北和朝鲜一带，因此断定“平阴”是燕国地名，再加上文字的写法如“都”字的写法等，徐畅先生的《古玺印图典》亦将其归为燕玺。

(《古玺印图典》里的这方印）

其实，燕玺里另有一方平阴都司徒玺，其式样近似，如图：

（平阴都司徒）

司工，职官名，典籍作“司空”，主管建筑、工程、器物制造等事务。（浙江大学出版社，曹锦炎，《古玺通论》，2017年6月版，178页）

显然，这一方印是经过设计和经营的。

印面被分割成很清晰的左右两大部分：

(清晰的分界线）

这种分界线在早期古玺里不常见，有了这条分割线，印面秩序井然，很规矩。但也如开了窍的混沌，失去了自然浪漫之美。这是一位有了经营思想的工匠，他觉得这样美，这当然无可厚非，因为工艺之美、秩序之美也是美，自然之美也是美。只不过，他选择了这个方向。

他把右边的“平阴都”三个字排得整整齐齐，甚至横向笔画的连线，也在同一条垂直线上：

（横向笔画的末端连线）

甚至“司”字的两条横线也一样长，“工”字的两条横线也一样长，这都构成了这方玺印的整齐之美。

太过整齐会走向板滞，但这方印为什么不觉得呆板呢？

1、曲线、点的扰动。在这方印里，并不是所有的笔画都是直线，这跟后来汉印里的缪篆是不一样的。它有曲线，有点：

(斜线和点的作用）

有了这些斜线和点的扰动，就算密集不透风的右部，气息也觉得仍然是活泼、灵动的。

2、疏密。这方印有明显的疏密对比，这是第一眼就能看出的章法特征，印面右面的密集和印面左面的疏散形成突出对比。印面左部的“工”字处的“红地”格外突出。

显然这也是特别“经营”出来的。因为，印面五个字，“工”字是字形最为简单的，但匠人却安排它占据了印面四分之一的空间：

（突出的疏密）

经营充分的玺印，混沌状态自然消失。所以，当我们在古玺印里找到了匠人们异常老练的经营后，这方玺印就越来越失去古拙与经典的意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