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极斋治砚记
心有文兮砚方润:无极斋治砚记
作者 林天笑
韩回之,字无极,韩天衡美术馆艺术总监。爱好收藏,对古代武备、漆器、茶具、香具、印珠、玉器都有涉猎。博涉而深究。好古而不泥古,醉心破圈,享受创新文玩之乐。
韩回之(无极斋)在偶然情况下,买到了一块乾隆老玉,他当时感觉玉好漂亮,那么如果把玉取下来放到砚台上,会不会很好看呢?由此动念,他就心心念念想要做一方有自己想法的别致砚台。
一个奇妙的文房心路历程开启了。
无极斋出身书香门第,艺术世家,从小就对艺术尤其是砚台收藏耳濡墨染,担任韩天衡美术馆艺术总监之后,更加活跃于艺术策展领域。韩天衡美术馆的陈列中,古代砚台精品收藏是一个重要的展陈版块。韩天衡美术馆也曾经举办过在业内颇受好评的砚台精品展。
无极斋终于完成了自己的砚台新作品,也完成了一次很嗨的当代文人介入文房的新实践。
在无极斋设计整个砚台的过程中,韩天衡老师始终在观察,指点,参与和聆听。正如韩天衡老师所说:“我们玩物不是丧志,我们玩物是为了励志,同时我们玩物是崇尚学问,所以如果单纯地玩,那我感到就是比较颓废了,是作为学问,作为一种艺术来玩,作为研究来玩,作为创作来玩,作为传承中国的传统优秀文化来玩,这才是值得提倡的”。
“韩天衡老师呢,其实对我很支持的。我想做一个小东西,一个小小的一个创作,也算是一个小的一个作品吧,我要牵动那么多力量,找砚台、雕砚台、做盒,还要麻烦他在砚台上写字,麻烦他在砚台盒上画画,老先生很有耐心陪我玩,为什么?他认可我的这种思路,他知道这是年轻一代艺术工作者变化对中国传统致敬,他也有义务把这种传统交给我们,在我们身上继续延续下去,所以我们现在更要尊重于传统,在传统基础上迈出那么一小步,又具有一个创新精神,做具有时代感的一个工艺品、艺术品。
所以我们现在做的每一件东西是新的,但可能过十年二十年它就会变成一个传统。我不但希望它变成传统,我还希望它变成经典。”无极斋如是说。
让我们与无极斋进行一次饶有兴味的文化畅游。
小贴士
砚也称砚台,最早出现于汉代刘熙的《释名》。砚者研也,可研磨使和濡也,也是由原始社会的研磨器演变而来的。古时的读书人恃文墨为生,所以视研为“田”,也就是将砚台喻意为一亩田,而学子们则好比田中的农者,日日辛耘夜夜勤耕,人磨,砚也磨砺着人。
砚台的文化有着非常悠久的历史,也就是讲,至少在5500年之前,我们已经出现了砚,这时候毛笔还没有,纸张也没有,文字也还没有。当时砚台主要是研磨各种颜料来绘制器皿的,到两汉以后,我们砚台的初生期。魏晋到唐代是成熟期,从宋代开始一个转型期,到民国的一个鼎盛期,至少有5500年的历史。
砚是书写时必备的用具,也称文房之首,深受文人雅士们的爱戴。在许多的诗词歌赋中,都以石君、石友、墨伴相称。可见古时文人们对砚的感情颇深。他们认为汝之生计在于田,儒之生计在于砚,这些文人们对砚的钟爱与依赖可见一斑,而这种文人情怀也被融入到了制砚的工艺中。
砚之美,止于哗而发墨,其它皆余事也。这是苏轼对砚台的精辟论断,也就是说一块好的砚台要品相滑嫩,才能磨出润泽有神采的墨汁来,而决定一块砚台发墨的关键在于打磨,砚台雕完后便将砚面浸湿,先用粗油石磨去凿口和刀痕,然后再用细油石反复磨滑,手法轻柔且均匀,每当清水由稀转浓如泥浆状时,便要更换清水,如此反复,使得手在触摸砚面时光滑细腻,如婴儿的肌肤一般。再以浓墨润石,用墨汁加适量的米酒,均匀的涂于砚面上,这样既能掩饰砚的瑕疵,使艳面的色调统一,也能增加砚的古朴效果。
丁伟鸣《核桃砚》上海工艺美术博物馆藏 无极斋拍摄
问:听说您用砚台这个载体做了一个当代的新文房,您是怎么想到要用砚台做一次创新尝试的?
无极斋:这首先涉及一个问题,就是海派砚雕,上海是有一个砚雕传统的,上海砚雕的传统比较有意思,上海当地是不出砚台的,不像端州端砚、安徽歙砚,那些地方是产砚台的,产砚台当然有砚雕。
张景安《古瓶砚》局部 上海工艺美术博物馆藏 无极斋拍摄
上海当地不产砚台,但是上海一直有砚文化这个东西,为什么?因为上海拥有海派文化这个重要的中国传统文化,特别作为近代海派文化的一个起源地,上海的海纳百川,集中了中国近代几乎所有最好的画家在这里,书画家、金石家多了以后对砚台就有需求。特别在近代随着上海开埠、金融发展,上海就聚集了一大堆能工巧匠,呈现出海纳百川的盛况。
陶昌鹏《枯竹澄泥砚》 上海工艺美术博物馆藏 无极斋拍摄
正因为如此,这些能工巧匠就以全国最好的砚材,使全国最好的工匠,服务于全国最好的书画家,这就是海派砚雕的一个特色,这种特色这些年也在慢慢发生变化,作为新生代的我来说,我算70后的书画爱好者,从小也是耳濡目染,在这个圈子里面长大的,也知道所谓的工艺美术,它必须要在文人的指导下制作,才更具有较强的审美意识和收藏价值,这些审美意识和收藏价值,作为一个当代的书画家,我要践行这个理念,所以我们就策划完成了这次砚台制作。
问:这个砚台作品有名字吗?
无极斋:没给它起名字,这个砚台我还有个重要的想法,就是破圈。现在很流行一个概念叫破圈,大家都在说要破圈,打破陈圈,打破规矩。砚台确实是需要破圈的,一个简单的砚台从他的选材到琢砚到题刻到治匣,然后匣上再题刻,然后下面再嵌玉,其实它是一个整体的综合工艺制作,而不是单一的一个砚雕,或者单独做红木小件,或者砚台铭刻,都不是的,这方面它的起源是什么?首先是有一个缘起。
我在偶然情况下,买到了一块乾隆的老玉,这块玉是大概80年代出口的,那块玉是装在一个木的屏风上面,非常漂亮,呈一个宝瓶形,而且非常薄,当时感觉玉好漂亮,怎么划下来把玉放到砚匣上会不会很好看?我就开始有一个冲动,想要做一方砚台,但是如果单纯地去做一方砚台,然后上面嵌块玉的话,就太普通了,体现不出我想说的破圈,想说的重现海派砚雕的意趣,文人境界不够理想。
这样一来就开始去和韩老师(韩天衡老师)商量,韩老师说也挺好,他说你这样,你既然要做就把这个东西做大,你干脆把它做大,你做的不够大的话,这个东西就不够漂亮。本来我是按照这个玉的外形来做一方小砚,就是掌上用的,所以后来就开始就开始去做大,开始的时候,首先考虑一个选材问题,其实这取决于我的个人好恶,我特别喜欢端砚,我对端砚可以说是情有独钟,所以一来二去我就去了端州。
肇庆其实我朋友也很多,选了当地一个中青年里面比较厉害的一个老师,我们就开始谈合作创作这个作品,他问我要选什么石头?我说端砚的王者叫大西洞,首先我要用这个,然后我要有一个奇妙的东西,我也不要太难弄,就要一个三色以上的火眼的,他们说OK,可以找,然后我要再找一方洁白如玉的白端,老坑石的颜色我们称为天青色,它是发蓝的。端石是猪肝色,是发紫的,七星岩的白端是白色的,洁白无瑕,像大理石一样,我要寻找的这三个石头,我酝酿合在一起做一方三层砚台,我可以慢慢磨,三层砚台的名字,一个叫岫烟、一个叫松烟、一个叫朱砂。
我设想的砚品,就是既具有实用品质,又可以独立成砚,我做的这三方砚材组成的三方砚台组合,就是我的一个实践。我选了料,开了料,开料就存在风险,开完后找师傅去制作砚台,做完后再运回上海,砚台到了我手上,我去请韩天衡老师帮我在三方砚台上分别题名,接着我来刻,再接着找上海做红木小作的师傅,我跟他说,“你帮我来做盒子,我设计你来做。”
做盒子的时候,也很有意思,我选用了一个很新的材料,我既没有用紫檀,也没有用黄花梨,也没有用酸枝。我找了一个新的材料紫光檀,紫光檀是非洲的,是近十年中国非常流行的一个材料,之前中国人没用过,既然是新的材料,我们就让它做出新意,紫光檀在上海有很好的热处理地方,所以紫光檀出来以后几乎没有什么变形,而且硬度很高,光洁度很强。我们设计了一个三层的重盒,重盒设计完以后,韩天衡老师就在那个盒子上又题了、还画了,接下来就是红木师傅完成镌刻,刻完以后填的金。
我这个作品其实是四层,一般的砚是底托、砚台、盖子三层,我的是底拖、砚台、中隔层,然后再是砚台、隔层、砚台、盖。所以我这个该叫幢盒,里面可以五花八门,可以分门别类,所以叫幢盒,用幢盒做砚台,古代也没有,古代幢盒是用来放干果、放点心的,一层一层拿出来,这个是瓜子,那个是蜜饯,这个是核桃,它是这样的,我想用幢盒理念借用来做砚台,那是很好玩的。
所以整个一个作品做下来花费了近一年的时间,但是出来的是一件非常令人震撼的小型案头玩具,有别于古代的砚台,又具有海派特色,所以我觉得我这次做这个东西非常开心。好东西都是在玩的心态上慢慢磨出来的。
而且很有幸,上海工艺美院还为了这个专门拍了部纪录片,并且在上海电视台播放了,所以我觉得这个也挺好,也实现了我的一个理念,传统文化都是很好的,传统文化现在欠缺的是一个新媒体传播,所以利用新媒体对传统文化加持,让它广泛地使传统文化的理念可以深入到当今的生活当中去,这是我在这做这个东西的时候一个最大的愿望。
问:在砚台的整个设计过程中,您有什么审美上的标准吗?您刚刚也讲了,虽然是集齐各方人士的力量,但是主设计还是您。
无极斋:当时在审美上,我定了一个自己的方向,这个方向就是以素简为宜,如果过素的话,就用文字的金石题跋和绘画镌刻加重平衡它的一个分量。所以我要选最好的材料,不求规整,但求干净无瑕,它的装饰花纹就是以书画元素为主的装饰,所以你看现在整个砚台上除了一块美玉以外,就是以书画为主。比如盒上由韩天衡老师画而后让师傅刻的竹子,是在一个黑色的底上,面用金色竹子来装饰,感觉既很华丽又很具有文气,我追求两者兼顾。
问:对于砚台文化,有句话特别吸引我,就是说砚台对于文人来说就像耕种的一块方式一样,文人的砚台情结、文人与砚台的关系,文人通过砚台这种纽带进入文化生态的关系,您怎么看?
无极斋:是这样,砚台是文房所必备,我们也叫文房四宝之首。在古代不管是不是书法家,一方面,砚是一个人学习知识的一个起点,没有砚你谈不上学习,你连个砚台都没有,你怎么写字?随着时代的进步,砚台的形式、使用方式都有所变化,但是都万变不离其宗。近代以来,砚台的实用功能基本上就趋于弱势、逐渐消亡,为什么?我们开始有钢笔了,我们开始用水笔了、用铅笔了,砚台不是唯一的书写工具了,砚台也因为它的携带不便、笨重,慢慢就开始退出历史舞台,但是好砚之人永远是存在的,不管是古代的东坡爱砚、米芾拜石,包括近代其实喜欢砚台的人大有人在,这些人就形成了砚台收藏和砚台审美概念的一个主要组成部分。
砚台在这些人的加持下,形成了一种大家都感觉到怎样的砚台才算是好的这么一种共识,所以书画家作为一个砚台的使用者,好的砚台其实是可以加持一个书画家的修为的。
我打个比方,我在日本读书的时候,虽然说老师也不是让我们一定要磨墨写字,但是你真的静下心来,在写字之前磨一个墨,磨墨时间不是让你空着,光看这个墨,你可以慢慢把你要拎着那个贴读一遍,让自己心情随着转圈圈、磨墨可以放松下来,乃至于投入到一个比较静的环境里,所以磨墨这个感觉可以让你快速的进入一个状态。所以砚台,尤其是好的砚台会让你想去使用它,会想让你想去使用它创作一些作品,我们说器物本身的好坏也会激发灵感,所以我觉得好的砚台,拥有一方好的砚台对自己来说非常重要。
问:对于砚台来说,收藏、赏玩主要是玩什么?
无极斋:我们谈砚台的审美,先不说收藏,砚台审美我们无非叫四大类。第一必须是材质。不同材质所产生的不同的斑纹,这些斑纹就有各种名字,所以一看照片基本上就明白这是什么坑的东西,然后大概有什么一个价值,大家都知道。
有了好的材质,接下去就是一个好的做工,不管这个做工是精细的、粗犷的,还是天然无修饰的,各种都是好的,我不仅局限于我的工艺一定要细、一定要大师操刀,不是的,我觉得有一件东西它本身就是一个自然粗犷东西,师傅过来寥寥几刀、浑然天成,这肯定就是好的。像我们过去有个名品,姑苏顾二娘做的果鸡砚、瓜瓞砚、蛤蚌砚,惟妙惟肖、非常真实,像真的一样,竹编纹也是好的。
包括我们近代上海陈端友,陈端友做的松蕈砚、螺丝端砚这种奇思妙想、仿生的东西也是好的,规规矩矩、正正方方的造型,无瑕疵也是好的,工艺手段或简或繁,只要达到了一定的匠心,这种东西本身就是非常好的。
陈端友制螺丝端砚 乐艺会资料
陈端友制古钱砚 乐艺会资料
陈端友制松蕈砚 乐艺会资料
有了材质,有了砚工,接下去就是名人题刻,普通的一方砚台和一方有名人题刻的砚台,它价值是翻百倍甚至千倍的,所以文人参与砚台设计,甚至文人在砚台上的题刻,对砚台本身的价值影响非常大。
除此以外,最后一个因素就是砚台的传承。一方砚台如果是阮元收藏过的,如果是端方收藏过的,那他的东西不得了,还有就是书上著录过的,那么这方砚台就是不得了,所以一方砚台收藏的流传有序也是非常重要的,有这四点因素就可以考量一个砚台的本身优劣。
问:这次您的这方砚台制作过程当中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然后如果有遇到什么困难的话,您是怎么克服的?
无极斋:所谓的困难就是你前面的用途。做工艺美术品的时候千万不能算小账,你说我这个东西太贵,我要不要减点量?你一偷工减料,你做出来东西肯定是有问题的,因为你想做一个可以传世的、独一无二,可以用来讲故事的东西,你千万不要惜财。你要选定一个方向,比如说我当时想过是不是要用黄花梨做?是不是要用紫檀做?后来我想不要。
因为第一,可能没有这么大财。第二,黄花梨雕刻花纹并不适合,干脆我就换一个新的材料,我觉得很好,所有的环节上的推动,是在不断寻找材料中,把设计一步步完善,我把设计改过好几稿,从最小的做一个手掌大,做到后来越做越大,到后来把它再浓缩,然后再确定最上面做成盒子以后,盒子上再加点花纹,砚台后面再加铭文,这个是一步一步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