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凌婚恋小小说：二十年，一段路

【张亚凌，《读者》等签约作家，《语文报》等专栏作家。小小说传媒签约作家，数十篇美文被选作中、高考试卷，收录进寒暑假作业及多种课程辅导资料。出版散文集《时光深处的柔软》《岁月，芬芳了记忆》《草也有自己喜欢的模样》《有多深爱就有多美好》《为你摇响一串风铃》《努力，只为不辜负自己》等，散文集曾获“叶圣陶教师文学奖”“杜鹏程文学奖”。】

小小说

左手习惯了右手，也就感觉不到右手的重要。如同，经年后爱情里的彼此。

二十年，一段路

文∕张亚凌

不是娘在电话里怒骂着听声音恨不得把他的脸皮生生地撕扯下来摔到地上踩得稀巴烂，依明志那犟驴一样的脾气，根本就不会回来。

明志不愿意看到那个女人，那个曾和他有二十年切肤之亲还生养了一儿一女的女人。爱情死了婚姻就成了绊脚石，明志恨不得将那个女人一脚踹开，越远越好。可恨的是，所有人都护着那个女人，连疼爱了他一辈子不让他受到一丁点伤害的娘，也不例外。

爹去世的早，娘二十五岁守寡，一直没有改嫁也不曾招人上门。娘说，有后爹就有后娘。娘是最疼爱他了，可为了那个女人，娘竟然骂他是狗屎不如的“陈世美”，还说那女人在赵家二十多年抓养娃娃孝敬老人是赵家的头号大功臣。最可气的是娘还动手打了他，虽然娘举起手也够不着他的脸，可是没打着脸却打到了明志的心上，娘从来都没让自己受过委屈更别说打他了！

明志一气之下离开了家，好几年了，都不曾回去过！当然，明志经常让别人给娘和娃们捎钱捎东西回去，明志甚至悄悄回去偷看过娘的背影。

明志现在才后悔到了脚后跟，自己以前怎么没看出那个女人的恶毒：平日里凡事都“对对对”“好好好”的，好像一点主见也没有，对他更是百依百顺，装得那么温顺，原来是为了关键时候能拉拢所有人都站在她那边，以至于搞得自己在亲亲的一大家子人面前成了孤家寡人。

自己怎么会是陈世美呢？陈世美贪的是荣华富贵，他只是觉得自己找到了真爱，为了真爱舍弃没有爱和情的婚姻能算错？！

愤怒归愤怒，他不是担心那些裹着流言蜚语的唾沫会淹死他的人，他实实在在地不想让娘伤心，怕娘气坏了身子，掂量了半天，明志还是叫司机开车动身。

明志到家才知道这个讨厌的女人已经病得很重，很重了。娘的目光像刀子，不是看而是“剜”着明志。明志马上让车将女人往市里的医院送。娘在后面，他能咋办？即使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也得硬着头皮呀。

娘瞅都不瞅他一眼，只是搂着那个让明志讨厌的女人，明志让女儿挨那女人坐着，自己顺理成章心安理得地就坐在了前排。

一路上，他的娘，他的女儿，说着对那个女人身体的担心，谁也不搭理他，明志觉得特别扭，似乎他是个多余的人。

到了柳树湾那段路，搞基建占去了大部分路面，绕来绕去都一个样，过不去。又怕地里土虚车身重，轮子陷进去不好出来。女儿下来了，又搀扶着奶奶下车。

“把你媳妇抱下来！”娘的话生硬的像一块块石头砸过来。

明志背过脸，他不愿意看到这张脸，更不愿意看到它现在装死换取别人同情的样子。明志准备使很大的劲去抱这个天天在泥里土里奔来跑去高喉咙大嗓门的可恶女人，弯腰一使劲，他的头重重地磕在车身上，她的身子居然很轻，很轻。

走了老长一段，明志竟然都没有抱着个人的感觉，突然，明志心里就涌起一种怪怪的酸酸的感觉，想起了20多年前抱她的情形：

那时，明志家贫兄弟多，找个对象还真不容易：常常是俩人谈得都不错，可姑娘一来相家道，就吹了。对象谈了不少，媒婆领进门的姑娘也不少，可就是没人愿意。谁也没有想到，村长最宝贝的小闺女绣花竟然看上了明志。照相回来，就是路过柳树湾这段路，刚下过很大的雨，一道道水沟横在路上，他趁势殷勤地抱起了绣花。

“你会不会抱我一辈子？”绣花双手揽着他的脖子，悄声问。

“会的！咱俩好好过日子，没有过不好的日子！”明志的声音很响亮，好像巴不得全世界的人都听见，“让那些狗眼看人低嫌我家穷的人看一看，你绣花才嫁对了人！”

想到这里，明志觉得自己的耳根发烫，怀里的她：枯黄而泛白的头发，黑瘦的脸，耷拉在自己胸前的手粗糙尽是裂痕。明志一下子想起许多——

十多年前，老村长几个女婿就他的日子没走到人前头，拜年时，丈人懒得抬眼看他。“我男人我疼我爱就行了！”就是这个女人，一把拉起独自坐在角落里倍受冷落的自己，饭也不吃就出了娘家门，好几年都没回过娘家。

俩人用架子车往责任田里转粪上肥，臭不拉叽的还有说有笑。

“人家都说你这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你不嫌？”

“傻样，鲜花不找牛粪插插到柏油马路上去？——亏你还是种庄稼的一把好手。”

儿子一岁刚学说话，他就使坏教儿子。“你说，‘爸爸，她是我丑妈你亲老婆’。”气得她瞪着眼睛抓起扫帚把，他赶忙躲开，戏谑道，“丑妻近地破棉袄，人生三大宝。”

……

二十多年，是长是短？明志问自己。吃饱穿暖自己有精力了才想起追求“爱情”？明志突然觉得自己很滑稽：是绣花使自己人模人样了，能站到人前头了，自己倒嫌弃绣花碍眼了？二十多年了，走着走着，自己抱丢了将一生托付给自己也改变了自己一生的女人。

汽车一开出那段泥泞地，明志一边弯腰把媳妇往后座抱，一边说“妮儿，你坐到前面”。招呼娘坐好后，明志就催促司机“开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