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过最悲伤的故事:压死好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爱德华·阿什伯纳姆,一位不折不扣的好兵,完美的英国绅士。利奥诺拉,爱德华的完美妻子。约翰·道威尔和弗洛伦斯,一对来自美国的富有夫妇。他们四人在疗养地相识,一起享受着文明的生活,这看起来十分和谐。但很快地,本书口述者的话语开始逆转,表象让位于冷酷而悲哀的真实。弗洛伦斯死于自杀,紧随其后的是爱德华·阿什伯纳姆……
福特·马多克斯·福特的《好兵》在BBC的“100部最伟大的英国小说”榜单上排名第13,而且被不止一份榜单评为20世纪最伟大的百大英文小说之一。
这是一个以男性视角为观察点讲述的关于婚姻、人生、爱情和出轨的故事。小说中的事件交代不按时间顺序,通过大量闪回和叙述者转述的各种主观情绪片段呈现出拼图的效果,故事便在这个拼图的过程中慢慢呈现出来。
这是我所知最悲伤的故事。我们与亚什博南一家在诺海姆镇相识已九个春秋,关系十分亲密——如同合适的手套之于手,轻松自在却密不可分。我们夫妻俩对亚什博南上尉夫妇似乎再熟悉不过,但在某种程度上,又可说是一无所知。这种情况,我相信只会发生在英国人身上。时至今日,当我坐下来试图弄明白自己对这件伤心事到底了解多少,却发现我还是一点也不懂英国人。半年前我尚未到过英格兰,当然,也无从了解英国人的内心世界,所知十分浅显。
这并不是说,我们认识的英国人不多。像我们这样不得不生活在欧洲又不得不过着悠闲生活的美国人,其实已经跟美国没什么关系,更像是被扔进了英国上流社会。我们曾以巴黎为家,每年冬季在尼斯与波迪吉拉间的某处小住,七月到九月则去诺海姆做客。从这番描述你大概已经猜到,我们夫妻其中一人心脏不好,再加上我妻子如今已亡故,可知受苦的自然是她。
亚什博南上尉也有此病。不过,每年在诺海姆居住的一个多月让他的身体在这一年剩下的时间里都处于最佳状态。我可怜的芙洛伦丝也全靠这两个多月的休养才能活过一年又一年。他的心脏大约是打马球或年轻时运动太多留下的病根。芙洛伦丝这些年受的苦则是我们第一次渡海去欧洲时遭遇风暴的后遗症,也正因如此,医生当时就命令我们不得离开欧洲大陆。他们说哪怕一次短途的海峡之旅也会要了这可怜女人的命。
初次见面时,亚什博南上尉正告病假从印度归国(此后他再没回去),时年三十三岁;他夫人丽奥诺拉三十一岁。我三十六岁,芙洛伦丝三十。所以要是芙洛伦丝活到今天,该是三十九岁,亚什博南是四十二岁。而我今年四十五岁,他夫人丽奥诺拉四十岁。因此你就知道,我们的友谊开始于青壮年时期。我们的性格都较内向,亚什博南夫妇更是英国人俗称的“话不多的好人”。
你大概已经想到,他的祖先正是与查理一世同上断头台的那位亚什博南。应该也会想到,如此身份的英国人,从不会让旁人知晓这点。亚什博南夫人是波伊斯家的人,芙洛伦丝则来自康涅狄格州斯坦福的赫尔伯德家族,众所周知,他们比英国的克兰福德居民更守旧。我本人来自宾夕法尼亚州费城的杜韦尔家族,在历史上,那里古老的英国裔家族比英国任意六个郡的加起来还要多。我总是随身携带家族农场的地契,仿佛有了这无形的凭证,我走遍天下都可立足。我家的农场曾占据栗子街和胡桃街之间的数个街区。这地契其实是一串贝壳,由一位印第安酋长赠与第一个杜韦尔家族的人,他当年与威廉·佩恩一道离开萨里郡的法纳姆。芙洛伦丝的家人和多数康涅狄格州居民一样来自福丁布里奇附近,也就是亚什博南家族的所在,亦即我此刻写作的地方。
你或许想问我为何写作,而理由实在有许多。当见证一座城惨遭洗劫或一族人分崩离析,想要记下所见乃人之常情,也是为了下落不明的后人或将来的无数世代着想,又或许,只想将那场景从他们心头抹去。
曾有人言,罗马之沦陷于哥特人全因一只死于癌症的老鼠,而我向你发誓,我们四人关系破裂的原因也同样离奇。假如你曾见过我们同坐在某处——比如洪堡——俱乐部前的小桌旁,品着下午茶观赏迷你高尔夫,大概会说,以人情而论,我们如同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可以说,我们当时就像在蓝海上扬起白帆的大船,仿佛上帝允许人类建造的一切美妙而稳妥的事物中最为光荣稳妥的。哪里还有比这更好的避难所?哪里会有?
不变?安稳?我无法相信一切已逝去,不相信那段如轻歌曼舞般漫长而宁静的岁月,历时九年零六周,经受了四天的打击便灰飞烟灭。如我所言,我们的亲密如同轻歌曼舞,因为在一切可能的场合或状况中,我们都知道该去何方,在何处坐下,该一致选定哪张桌子;我们也可起身离开,四人一道,无需谁发出信号,总是在疗养院乐团的音乐奏响时,总是在柔和的阳光中,或者,假如碰上雨天,便在小心翼翼的避雨处。不,真的,这一切不可能失去。你无法杀死一只小步舞曲。你可以合起乐谱,盖上羽管键琴;在各式储物柜中,老鼠可以毁掉洁白的绸缎,乌合之众可以洗劫凡尔赛;特里亚侬可以沦陷,但小步舞曲——这旋律自身即在起舞,一路直上银河九天,即使我们在黑森浴场的舞步必然停滞不前。难道世上竟无一座天堂,任由畴昔的美妙舞姿与情谊延续?难道就独缺一方净土,其中弥漫渐弱的高亢乐音,当乐器腐朽而为尘埃,却仍有脆弱、不安与永恒的灵魂?
好兵
[美] 福特·马多克斯·福特
孔阳|译
[作者简介] 福特·马多克斯·福特(Ford Madox Ford,1873–1939年),英国小说家、评论家、编辑,代表作The Good Soldier(1915)。他还以一战为题材创作了一系列小说,如Some Do Not(1924)、No More Parades(1925)、A Man Could Stand Up(1926)和The Last Post(1928),1950年,这四部小说的合集Parade's End出版。此外,福特还与《黑暗之心》的作者康拉德合著了《继承者们》、《浪漫》和《犯罪的本质》,是康拉德文学生涯中最重要的支持者之一。1908年,福特还在自己创办的《英国评论》(English Review)上率先刊登了D·H·劳伦斯和詹姆斯·乔伊斯的作品。1924年,福特又在巴黎创办了《大西洋彼岸评论》(Transatlantic Review),发表乔伊斯、海明威、庞德等人的作品。
[图书简介] 《好兵》(The Good Soldier),是福特最重要的代表作之一,创作于第一次世界大战前,讲述了“好兵”爱德华·阿什伯纳姆(Edward Ashburnham)的悲剧,情节复杂曲折。其实,小说借叙述者约翰·道尔(John Dowell)以一种看似散漫的口吻道出了两对夫妻之间的情感故事,四个主人公中,三个死了,一个疯了……大量无序的倒叙夹杂其中,也有大量空间留给读者自己想象和填充…… 福特“文学印象主义”的理念在这部小说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无怪乎有论者称其为“英国小说印象主义之父”。这部小说原来的标题为《最悲伤的故事》(The Saddest Story),其开头第一句话便是:“This is the saddest story I have ever heard.”一战爆发后,福特把小说的标题改为如今这个极具讽刺性的《好兵》(The Good Soldier). 1998年,这部小说被兰登书屋现代文库评为“20世纪百佳英语小说”的第30名。此外,它还曾被改编为电视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