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清《孩子、老人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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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老人村庄
 文//夏清
孩子今年十岁,上小学三年级。他在爷爷奶奶的授意下叫了我一声就闪到一边去了。
他长得很好,衣裳也很光鲜漂亮,只是觉得他看人的眼神躲躲闪闪的,从不直视别人的目光。但他又舍不得躲到别处去,闪在一边听大人们说话。
我总觉得他是想听到关于他爸爸妈妈的片言只语。
在他的眼里,我是坐车从很远的地方来的。而在他的想象中,那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就是爸爸妈妈打工的地方,我一定会说一些有关他爸爸妈妈的事情。又或者,他的爸爸妈妈有什么东西托我带回来给他。
我从他的眼中读出了那份期待和渴盼。
我不是从他爸爸妈妈打工的地方而来,也不了解他父母的情况,更不忍心在他的面前提起他的父母。
他的爷爷毫不掩饰地对我说,孩子放在家里,我们只能管好他的吃穿,上学的事我们就没有能力管了。每次考试只考三四十分,他爸爸打电话问我怎么就考这点分。老人很慈祥又很无奈地把目光转向了孩子。
孩子的眼神倏的暗淡下去,低着头,从门边上闪了出去,贴着墙根跑了。
他的爷爷并没有意识到不妥,伸头向门外看了一眼,继续大声地说,今天还知道怕丑了。然后,转过头对我说,平常一点也不听话,说他他比我的声音还高,还和我对打。
孩子要和他讲道理。我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合适。
他不听话。我和他爸爸妈妈说了,我们只能保证他的吃喝,保证他的安全,学习成绩不好不能怨抱我们。老人又重复了一遍说过的话。
村里有很多这样的孩子,他们的父母都去了遥远的大城市打工,一年才能回来一次,丢下一点钱给老人又匆忙离去。而老人深感肩上的责任重大,对孩子宠爱有加,尽可能的让他们吃好穿好,看管得格外严厉,生怕有什么闪失。这些孩子虽生在农村,却不能像他们的父辈那样恣意妄为地上树掏鸟,下河捉鱼。久而久之,他们似乎对那一切也失去了兴趣。他们有童话书读,有电视看,有各种各样的碟片看,他们越来越习惯于安静地待在房间里,待在电视机前。他们看上去也越来越安静,越来越听话,每天穿着干净的衣服,背着书包去学校上学,兜里揣着爷爷奶奶或是外公外婆给的零花钱。其实,这些孩子的脾气都有些暴躁,稍有不如意,便大发雷霆,歇斯底里地哭闹。一般情况下,老人出于爱怜或是息事宁人,都会妥协的。
我让孩子带着我在村上转悠了一圈,村上大都是一些老人和孩子。我在那些多褶的脸上找寻过去熟悉的影子,凭记忆和他们打着招呼。那些孩子是完全陌生的,任我怎样搜寻也重迭不出他们父辈的模样。我没有问他想不想爸爸妈妈,也没有问他学习的事,只是让他告诉我那些树叫什么名,那些草叫什么名,水里游的小鱼叫什么名。他都一一回答了我,而且是很认真地回答了。
河滩上有一头老牛在啃食巴根草,草已经很老了,它咀嚼得很吃力,白色的唾液挂在嘴角。它一边嚼着,一边怔怔地望着我们,安详的眼神里透着一丝的无奈。
我问他敢不敢骑到老牛的背上去。
他看看老牛,又看看我,沉默了许久,摇了摇头。
我一下子想起了李可染老先生的那幅《牧童短笛图》来,还有贺绿汀那首轻快活泼、“吹”遍全球的钢琴曲《牧童短笛》。现在,我们的孩子无论生在城市,还是生在农村,都与泥土有了距离,就像植物和动物在花盆和笼子里总是向着孱弱和肥胖两个方向畸形发展一样,孩子也失去了最本真的快乐和最单纯的情趣。
他很快就和我亲近起来,也敢直视着我说话了。我摸了摸他的头,牵住他的手,低着头看着他。他仰起脸给了我一个灿烂的笑容。
他的笑脸让我的心有微微的触痛。
不知不觉中,我感觉出他对我有了依恋。
现在的村庄是安静的,一种缺乏生机的安静。路上走着的、田间忙碌着的都是一些老人。他们的头发已经灰白,背也佝偻了,大多数身上还有一些积劳成疾的病痛,但他们舍不得荒了家里的几亩薄田。那是他们手中摩挲了一辈子的土地,他们闻惯了泥土的味道,一天不下地,就吃不下饭。村上很多人家都盖起了楼房,楼上也铺上了木地板,安装了空调,老人们不用种地也可以衣食无忧了。可老人们固执地认为,什么都可以荒了,地不能荒了。他们总是念叨着,再大的城市楼房总有盖完的那天,工厂总有停工的那天,打工总有打到头的那天,而土地只要你耕种,它就会长出庄稼,有了庄稼,就不会饿肚子。这是老人恪守的真理。所以,每家每户的老人除了给子女带好孩子外,都把家里的地收拾得妥妥帖帖的。他们守着土地,为自己,也为在外奔波的孩子,他们相信儿女最终还是要回到这片土地上来的。
村庄也正因为有了这一垄垄翠绿,一片片葱茏,才不显得颓废衰败,还保留着叫做村庄的一丝意味。
我不知道这些正在长大的孩子,会不会也要离开这片土地,会以怎样的方式离开?但我知道,他们现在最需要的是父母的关心和照顾。无论爷爷奶奶照顾得多么周到,孩子还是应该在父母的身边长大。父母的叮咛,父母温暖的拥抱,父母轻柔的抚摸,甚至父母的呵责和打骂都是孩子成长过程中不可或缺的礼物。
缺了,就永远也补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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