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继柏：巧用温病方治持续发热6个月伴身痛闭经病人（疑难重症）
简介：熊继柏（1942-）， 国医大师。国家级名中医。十三岁习医，十六岁行医，从事中医临床五十余年，从事中医高等教育三十多年。通晓中医经典，谙熟方药，临证善于辨证施治，因证选方，因方用药，是国内外著名的中医专家。善治各种内科杂病、妇科、儿科病证，以及各种疑难杂证。
医案
治持续发热6个月伴身痛闭经病人（结缔组织病，疑难重症）
【诊疗经过】
接着再讲一个持续发热6个月，伴身痛、闭经的病例。这个病人姓杨，女，41岁，永州人。2008年秋天到长沙来看病，诉持续发热前前后后6个月。开始第1个月在永州医院里，从第1个月末、第2个月开始，到湘雅医院。在湘雅医院治1个月以后，又到北京的协和医院，在北京协和医院住1个月后回来，又到湘雅医院，在湘雅医院住了，又回协和。在永州1个月以后，其余5个月就是在湘雅医院和协和医院度过的。这个病人就搞惨了，因为她是一个发高热的病人，从湘雅到协和，从协和到湘雅。我们可以想一想，这个病人一个人是不能到协和去的，她必须是两个人陪她，这来往的飞机票该花多少钱？在医院里住了6个月该花多少钱？所以这个病人花费了几十万元哦。从湘雅到协和，从协和到湘雅，始终下3个结论：败血症，白血病，结缔组织病。3个结论都是打的问号，湘雅和协和都是下的这个结论。
病症就是持续发热，39℃，最高的时候39℃以上，没有超过40℃，一般就是39℃左右，并且在发热的时候还有畏冷恶寒，连续6个月没停，上午轻，下午重。同时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一身疼痛，呻吟不止，病人一到门诊部就只听到哼哼声，似鸽子叫。病人在诊室外面排队待诊，哼哼声不断。我说外面有个病人很难受，照顾一下让她先进来。我问她：“你哪里不好？”她不讲她发热，她说：“我一身痛。”去验了风湿，不是风湿病，关节不红不肿，就是痛，到处都痛，肌肉也痛，关节也痛，全身都痛。病人的自我感觉是以疼痛为主，而病人的症状表现是以发烧为主。因为病人还只有40岁，3个多月没来月经，舌苔黄腻，脉数。
病人的主症是两个：一个是持续发热，二个是一身疼痛。就这么两个主症，而舌苔是黄腻苔。这是什么病？这是湿热病。湿热伤哪里呢？湿热滞在肌肤、经脉，不然她怎么这么痛呢。这个湿热是阻滞在肌肤、经脉之间，由于湿热是个缠绵反复的东西，所以她持续6个月不退烧，整个夏天到秋天一直发热。她秋天来找我看病嘛，整个夏天到秋天没停，病了两个季节。西医的诊断呢，可以说是发热原因不明，最终结论是结缔组织病。中医的诊断就是湿热痹。所以，我立马就开了一个宣痹汤，这个宣痹汤就是专门治湿热痹的嘛。我在宣痹汤里面就只加一味黄芩，为什么加黄芩呢？宣痹汤里有滑石，我加黄芩不就配成了黄芩滑石汤吗，黄芩滑石汤是吴鞠通治疗湿热病热势不减，热退复热的。更准确地讲就是宣痹汤合黄芩滑石汤，实际上就是宣痹汤加黄芩。这药也简单，也不贵，汉防己、杏仁、滑石、片姜黄、连翘、栀子、薏苡仁、法夏、蚕沙、赤小豆、海桐皮，加一味黄芩，12味药。因为她是永州来的，我开了15付，她说：“我不住院了，我要出院，我在湘雅与协和往返住了6个月院。”我让她带15付药回去。吃完以后，病人来了。第一，病人不哼了，身上不痛了；第二，发烧已经基本上稳定了，她说晚上还有一点烦烧，不超过38℃，白天基本不烧了，舌苔转薄黄腻。我还是给她开了个宣痹汤，加了点地骨皮，这是第二次处方，还是开半个月的药。一个月之后，病人完全退烧，身上完全不痛，这两大主症完全消退了。她说：“我有三四个月没有来月经，你要给我治治月经。”于是，原方加桃仁、红花，再给她开了15付药。吃完后，月经来了，这个病人彻底好了。总共来就诊4次，每次开半个月药，两个月时间把她的病彻底治好了。
【简要阐述】
（1）关于湿热痹证 痹证是我们中医内科学上的一大病证，痹证有好多种，有风、寒、湿痹，有湿热痹，有火热痹证，至少有这么5种。痹证有慢性的，有急性发作的，慢性的就是受风、受寒、受湿，长期的关节疼痛，并且出现关节肿大变形，气血衰弱，筋骨亏损，以致成残疾的都有。有的一痛就是几十年，有的甚至痛到四肢不能动，四肢关节肿大变形，这是慢性的。这种慢性的痹证往往是风、寒、湿引起的，久而久之，造成筋脉瘀阻，造成关节变形。久而久之，以致肝肾亏损，筋骨失养，甚至四肢瘫痪，这是慢性病。而我刚才讲的湿热痹，是属于急性病，不是慢性病。它是感受湿热之邪，阻滞在人体经络、肌腠之间，湿热阻滞，形成发热、畏寒、一身肌肉关节疼痛等急性发作，一种恶作剧的症状，这是急性病。它是湿热病中的一种，所以吴鞠通称之为湿热痹。我用的这个方就是吴鞠通《温病条辨》里的宣痹汤，我经常用它来治湿热痹。而这个湿热痹证呢，病人表现不仅仅一身疼痛，是急性发作，并且还有明显的发热恶寒，这就是特点，也就是症状恶作剧的所在。因为是湿热之邪所致，因此舌苔必然黄腻，并有口苦、尿黄、脉数等证候。
（2）关于宣痹汤 宣痹汤是一些很平和的药物，都是用的一些清湿热的药，里面还有通经络、活血的药。吴鞠通的原文是这么讲的：“湿聚热蒸，蕴于经络，寒战热炽，骨骱烦疼，舌色灰滞，面目萎黄，病名湿痹，宣痹汤主之。”（《温病条辨·中焦篇·湿温》）这是书本知识。这里怎么会想到急性的湿热痹证呢？病人突然起病，一身疼痛，发热恶寒持续6个月，舌苔黄腻，脉滑数，这不是湿热痹是什么？这就是实践知识。所以书本理论知识与实践知识必须紧密结合。
（3）《温热论》与《温病条辨》当视为中医经典 这里还顺便讲一讲中医一定要读经典。我们过去经常讲中医经典是《黄帝内经》《难经》《伤寒杂病论》《神农本草经》，这是中医历史上讲的四大经典。古代的四大经典，《神农本草经》是药物学的起源，我们学中医的没把它当作必读的经典；《难经》是解释《内经》的，主要是解释脉学和经络，其他的它基本没讲，也只是点缀而已，所以我们也没把它当作必读的经典。真正要学习掌握的经典是《黄帝内经》《伤寒论》《金匮要略》，这只有3部。还有一部呢，就是温病学。所以我经常提到，我们现在要讲的经典应该就是这4部。温病学它不是一本书，它是好多书，其中最突出的，就是叶天士的《温热论》和吴鞠通的《温病条辨》。
叶天士的《温热论》简单，因为叶天士这位老先生他没有时间专门写书，他都是口授，学生记录，那时不像我们现在有录音机、录音带，他没有，他就是给他的学生边讲，学生边听边记，也可能有时候开小讲座会。他不像我们这样在台上正儿八经地讲，或几个徒弟坐在这里听讲，还一边讲，一边录音，一整理就可以成书了。为什么叶天士不写书呢？叶天士太忙，他是个临床家，天天看病。所以叶天士没时间去写书，可以理解。为什么叶天士的书简单呢？也就是这个道理。而吴鞠通的《温病条辨》是有理法，有方药，特别是那个方，系统的三焦辨证的方，无论是风温的、春温的、湿温的、暑温的，很系统。而我们读叶天士的《温热论》和吴鞠通的《温病条辨》以后，就会善于诊治、善于处理那些急性热病和急性传染病。如果我们不学温病学，那是没有办法治疗急性热病和急性传染病的，这就是书本知识。为什么我一再倡导中医必须学好中医经典，就是这个道理。如果这个《温病条辨》的书我没有读熟的话，我能想到湿热痹？我能想到宣痹汤吗？不可能的。你看这个方用对了，就有这么神奇。而且这个方当我用了好多次，几十次、上百次之后，对这个方我就非常熟练，什么情况下用这个方，什么情况下可以效如桴鼓，可以药到病除，就有把握了。这就是书本知识与实践知识两者的结合。